装修工老王和柳如燕
装修工老王和柳如燕
老王在城里干了二十年装修,手上的老茧比树皮还厚。他话不多,做事却仔细,贴的瓷砖十年都找不出一条歪缝。今年接了个老小区的活儿,雇主是个独居的退休老师,叫柳如燕。
第一次上门量尺寸,老王就有点懵。柳老师家不像个家,倒像个小型图书馆。客厅四面墙,叁面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架,塞得满满当当。剩下一面墙,她指着说:“王师傅,这儿,给我做个新的书架,要能把这堆也放下。”老王瞅了瞅地上那半人高的书山,心里直嘀咕:这得做到什么时候去。
动工头几天,两人交流仅限于“这儿行吗”、“嗯”、“辛苦您了”。柳如燕总是安静地坐在堆满书的餐桌边,戴着老花镜,手里不是书就是笔。屋子里只有老王切割板材的嗡鸣,和偶尔翻书的沙沙声。
转机出现在一个下午。老王正给木板刷清漆,柳老师忽然走过来,递给他一杯温茶。“王师傅,歇会儿。你这刷漆的手法,有讲究。”老王有点意外,接过茶,憨厚地笑笑:“没啥讲究,就是匀,就是慢。活儿急不得,就像……”他一时想不出词儿。
“就像文火慢炖。”柳如燕接了一句,眼里有点笑意。她指着书架上一排旧书说,“你看这些书,当年印的时候,老师傅们检字、排版、印刷,也是一板一眼,急不来的。现在的人呐,总觉得快就是好。”
这话说到了老王心坎里。他放下杯子,话匣子开了条缝:“可不是嘛!现在好些年轻人装修,恨不得叁天就住进来。有些同行也图快,腻子没干就上漆,过两年准出问题。我们老话讲,慢工出细活。”
书架与书房
“慢工出细活。”柳如燕轻声重复了一遍,像是品味这句话,“做学问也是这样。我那会儿教学生,总让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读,别图快。”她随手从待整理的书堆里抽出一本旧诗集,扉页上有密密麻麻的笔记。
老王好奇地瞥了一眼,都是些他不认识的外国名字。柳老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,指着一段划线的句子说:“这是说,真正的手艺,是让材料说出它自己的话。王师傅,你觉得这木头,想说什么?”
老王被问住了。他摩挲着手边一块橡木板,纹理清晰温润。他干了一辈子,从没想过木头会“说话”。他想了半天,才慢吞吞地说:“它大概想说……别把它弄疼了吧。顺着它的纹路走,它才服帖,做出来的东西才耐用、才好看。”
柳如燕听了,竟点了点头,像是听到了什么精妙的见解。从那以后,两人的交流多了起来。老王干活,柳老师就在不远处整理书,时不时聊上几句。她讲书里的故事,老王就讲他这些年跑工地见过的各家各户。一个说得文绉绉,一个讲得实在, somehow 竟能接上话。
老王做书架格外上心。他量了又量,算了又算,不仅考虑承重,还琢磨着怎么让柳老师取最上层的书时不那么费力。他甚至用边角料,悄悄做了几个可活动的小挡板,藏在书架深处。“这样,书就不会往后倒了,好拿。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演示给柳老师看。
柳如燕看着那些精巧的小设计,没说话,只是第二天给老王准备的茶边上,多了一小碟自己做的桂花糕。
最后的榫卯
工期快结束时,出了个小意外。柳老师有一箱特别珍贵的线装书,原本要放在书架最稳固的中间层。可老王比划后发现,那位置后面有根水管突出来一点点,如果硬把书架背板贴墙,箱子就推不到底。
换别人,可能就凑合了,反正外面看不出来。但老王盯着那凸起的地方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柳老师看他为难,便说:“王师傅,没关系,箱子稍微斜着点放也行。”
“那不成。”老王摇摇头,“箱子是正的,书架是正的,斜着放,您每次看着都别扭。东西做得不讲究,用的人心里就不舒坦。”
他蹲在那儿琢磨了快半个钟头,忽然起身,翻出自己的工具包。他挑出几块扎实的小木块,又画又锯,最后竟现场做了一套小小的、可调节的木质支架。他把支架安在书架背板后,巧妙地避开了水管凸起,这样背板和墙之间留出了一道小小的空隙,但正面看,书架严丝合缝,那箱书也能端端正正地放进去了。
“这叫‘让一步’。”老王安装好,额头上有点汗,却笑得很舒坦,“老手艺里,有时候不能硬顶,得顺着来。你看,它稳当着呢。”
柳如燕抚摸着平整光滑的书架隔板,又看了看后面那精巧的“让步”。她忽然觉得,老王这双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,打磨出的不光是木头,还有一种如今挺难找到的、实实在在的讲究。这种讲究,在她那些珍贵的书里写着,也在老王这一钉一铆的“慢工”里活着。
书架全部落成那天,老王把工具一样样收进那个磨损严重的工具箱。柳老师把最后一摞书放进新家,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木香和旧纸墨香。她看着老王,很认真地说:“王师傅,这书架,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‘书’。”
老王愣了一下,搓着手,只是笑。他大概没完全明白柳老师话里的意思,但他明白,活儿,做得踏实了。他拎起工具箱下楼,脚步踩在老楼梯上,发出沉稳的声响。楼上,柳如燕抽出一本书,坐在崭新的、泛着木头光泽的书架前,窗外阳光正好,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,一切都那么妥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