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东西作文
父亲的东西
我是在一个午后，真正开始翻动父亲那只旧皮箱的。箱子搁在阁楼角落，蒙着一层灰，锁扣早就坏了，只用一根麻绳松松地系着。我解开绳子时，心里有点莫名的忐忑，好像要打开的不是一个箱子，而是一段被父亲仔细收藏、又刻意遗忘的时光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一迭用橡皮筋捆着的票据。车票、船票、粮票，还有几张工厂的饭票。纸片都泛黄发脆了，边角卷着。我捏起一张从我们这小城去省城的汽车票，票价才叁块五。票的背面，有父亲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几个小字：“给燕买头花。”燕是我母亲的小名。我能想象，二十多年前，年轻的父亲攥着这张票，颠簸几个小时，就为了去省城给母亲带回那时髦的、我们小城没有的塑料头花。这心思，现在看，可真“笨拙”，又真滚烫。
再往下翻，是一把老式的木柄螺丝刀，手柄被磨得油亮，那是长年累月手汗浸润的痕迹。我认得它。小时候家里什么东西坏了，水管漏了，桌椅松了，父亲总是拎出这把螺丝刀，叮叮当当地摆弄。他总说：“自己能修好的，就别求人。”那时候觉得父亲什么都会，像个超人。现在才明白，哪有什么超人，不过是生活逼出来的十八般武艺。这把螺丝刀，就是他应对生活的“老伙计”。
箱子底，压着一个硬皮笔记本。我翻开，里面却不是日记，而是一页页的图纸和数字。画的是机床零件，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，计算着加工的公差。父亲在厂里干了一辈子钳工，这些图纸，大概是他某个攻坚克难的技术项目。我仿佛能看见深夜的台灯下，他皱着眉头，用丁字尺和铅笔，一遍遍修改草图的样子。那个时代的人，好像特别信“手艺”这两个字，东西要做扎实，活儿要干漂亮，心里才踏实。这笔记本，就是他“手艺”的见证，沉甸甸的。
在这些“大件”之间，还散落着许多小玩意儿：我小学得的叁好学生奖状，被他抚平了折角；母亲年轻时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，背面写着“摄于结婚前”；还有我换下来的第一颗乳牙，用一小块红布包着……这些我早已忘记的碎片，被他像珍宝一样，收在这里。
我就这么坐在地板上，一件件看过去。阁楼很静，只有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。我突然觉得，这只箱子，装的就是父亲的一辈子。没有惊天动地的东西，全是这些具体的、琐碎的、甚至有些过时的物件。可正是这些东西，垒起了我们的家，定义了他作为丈夫、作为父亲的角色。
那把油亮的螺丝刀，是他的担当；那些复杂的图纸，是他的坚持；而那张写着“买头花”的车票和我的乳牙，是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。他从不说什么爱啊、付出啊，他的语言，就是这些沉默的“东西”。它们不会说话，但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。
我轻轻地把东西按原样放回去，系好麻绳。箱子似乎更沉了。我知道，我翻看的不是旧物，是一个男人用双手和岁月写成的，没有文字的自传。往后的日子还长，这些“父亲的东西”，大概会时不时地在我心里冒出来，提醒我一些对于责任、对于爱、对于如何沉默而坚实活着的道理。而这，或许就是他留给我最重的，也是最轻的遗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