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扛徐娅满屋子春天之光
老周扛徐娅满屋子春天之光
老周把徐娅从轮椅上抱起来的时候，心里咯噔了一下。不是重，徐娅轻得像一片晒干的叶子。是那种轻里头，透着沉，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口上。他得把她从客厅挪到阳台上，就几步路，得像捧着一件刚出土的、碰不得的瓷器。徐娅的手臂松松地环着他脖子，头靠在他肩膀上，呼吸细细的，拂过他耳根，有点痒。
“慢点，不急。”徐娅在他耳边说，声音也轻。
“知道。”老周应着，脚下步子却挪得稳当又扎实。他心里算着，从沙发到阳台门，七步，开门，叁步到藤椅那儿。这路线他闭着眼都能走，跟刻在脑子里似的。徐娅病了快一年，人出不去，心却总往外飞，尤其念叨这春天。老周懂，所以这每天一趟的“搬运”，就成了他俩雷打不动的仪式。
门一推开，那光“哗”地一下就涌进来了，没半点商量。老周眯了眯眼，感觉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。他把徐娅小心地放进铺了厚垫子的藤椅里，又拉过小毯子给她盖好腿。做完这些，他没立刻走开，就挨着椅子蹲了下来，顺着徐娅的目光往外看。
嗬，真是满屋子的春天之光啊。不是太阳直射的那种白晃晃的、刺眼的光，是经过窗外那棵老香樟筛过一道的。光变成了碎的，软的，暖洋洋的。它们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，落在旧木地板上，就成了晃动着的水斑；攀到白墙上，就成了淡金色的、毛茸茸的壁画；有几束胆子大的，径直跳到徐娅盖着的毯子上，在她苍白的指尖跳跃，那指尖便像忽然有了血色，有了温度。
屋子里静悄悄的，只有远处隐约的市声，像背景音似的。可老周觉得，这屋子从来没这么“闹”过。光在闹呢。你看那光斑，随着风摇着树枝，悄没声儿地从地板这头滑到那头，像一群顽皮又安静的小精灵。空气里浮动着极细的灰尘，在光柱里上下翻飞，金闪闪的，它们平常藏在暗处，这会儿全被春天给叫醒了，开起了舞会。
徐娅没说话，就那么看着，嘴角有一点极淡极淡的、向上的弧度。老周也看着。他看到光爬上徐娅的花盆——那盆她病前养的茉莉，冬天差点死了，开春后老周按着她隔着窗户的“指挥”，浇水、松土，现在竟抽出不少新绿油油的叶子，在光下亮得晃眼，充满了生命能量。这能量看不见摸不着，却实实在在充盈着这小小的阳台，也漫进屋里。
“你看那新叶子，”徐娅忽然开口，声音里带着光似的，“多嫩，像能掐出水来。”
“嗯，”老周点点头，“你指挥得好。”他没说出口的是，他觉得徐娅的脸，在这片光里，也显得润了些，不像早晨起来时那么干涩了。这满屋子的春光，好像不只是照亮了屋子，更像一种无声的灌注，把一种柔韧的、温暖的东西，注进了这房子的每个角落，注进了徐娅的眉眼间，也注进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有些发紧的心坎里。
他就这么蹲着，腿有点麻了，也没动。忽然觉得，自己每天这“扛”的动作，扛的哪里是徐娅这个人呢。他扛起的，是通往这片光的桥，是这份对季节和温度的念想。徐娅走不到春天里，他就把春天，一点一点，用这光和影，给她搬进来。这过程本身，似乎也生出一种平静而坚实的力量。
光渐渐偏西，颜色从淡金变成了暖橘。老周站起身，腿有点不听使唤，他扶着膝盖缓了缓。“该回了，有点凉了。”他说。
“好。”徐娅应着，目光还恋恋地追着一片移动的光斑，直到它消失在墙角。
老周又俯身，用同样的姿势，同样的小心，把徐娅从满阳台的余晖里抱起来，抱回屋。客厅里暗了些，但奇怪的是，老周觉得屋里并不昏暗。那些光，好像并没有离开，它们有的躲在了茉莉的新叶里，有的渗进了木地板的纹理，有的，也许就留在徐娅眼中的那点神采里。这屋子，被下午那一场光的盛宴给喂饱了，储存下了够用到明天的温暖和亮堂。
他把徐娅安顿好，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。拧开水龙头，水哗哗流下，他看见自己的手背上，还映着一点窗外残留的、橘色的光晕。他笑了笑，心里那点沉，不知什么时候，被那满屋子的春天之光，给悄悄化开了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