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满的岳姆6
风满的岳姆
岳姆家的院子，总是风满满的。不是那种呼啸而过、卷起尘土的大风，而是那种贴着地面、绕着脚脖子打转儿，带着泥土和青草味儿的风。你站在那儿，能感觉到那股子劲儿，不张扬，却无处不在，像岳姆这个人。
岳姆六十多了，身子骨却硬朗得像院角那棵老枣树。她话不多，但眼睛里透着亮，家里家外的事儿，好像都瞒不过她。村里人说，岳姆心里有本账，风吹草动都记着呢。这话不假。谁家孩子最近蔫了，谁家田里该上肥了，她心里门儿清。有时候你去串门，她也不多问，就给你端碗热茶，那茶香混着院里的风，喝下去，心里那些烦躁好像也被吹散了不少。
她有个习惯，每天傍晚，必定搬个小竹凳坐在院门口。也不做什么，就看着远处的山，听着风穿过竹林沙沙的响。有人问她在看啥，她就笑笑：“听听风，看看云，心里就踏实了。”起初我不懂，后来才慢慢咂摸出点味道。这风啊，在她那儿，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，它带着信息，带着时节的变化，也带着生活的韵律。她是在用这种方式，和这片土地保持着某种默契的“联结”。这种联结，是几十年扎根在这里，一锄头一瓢水换来的，比什么言语都牢靠。
有一回，我家遇到点难事，心里堵得慌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岳姆的院子外。她正弯腰侍弄她那几畦菜，见我来了，直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土，也没多话：“来得正好，帮我掐点藿香尖儿，晚上炒鸡蛋。”我就跟着蹲下，学着辨认，手指沾染上那股子独特的香气。风还是那么缓缓地吹着，带着傍晚的凉意。干着活，闻着土香草香，心竟然奇异地静了下来。岳姆一边摘菜，一边像是随口聊起，说起哪年大旱，哪年雨水多，庄稼怎么熬过来的。“这过日子啊，就像地里的苗，”她说，“哪能天天顺风顺水？根扎得深，风来了摇一摇，雨过了照样挺直腰杆。”她没提我半个字的心事，可那话随着风，一字一字都落进了我心里。
她那院子，就是个小小的“信息”交汇处。不是那种快节奏的、嘈杂的信息，而是对于节气、农事、人情冷暖的，最本真、最接地气的讯息。东家的婶子送来新做的酱，西家的阿伯路过聊两句今年的雨水，孩子们在院外嬉闹的笑声……所有这些，都被院子里的风裹挟着，沉淀下来，成了岳姆那本“生活账本”里的一笔一划。她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，但她懂得倾听风里的声音，懂得观察云彩的走向，懂得土地最细微的颤动。这种基于深厚经验的、与周遭环境的深度互动，本身就是一种智慧，一种生存的哲学。
如今，我也爱在起风的时候，站到窗边或走到户外，静下心来感受一下。虽然我可能永远学不会岳姆那样，精准地从风里读出播种的时机，但我开始明白，那种“联结”感意味着什么。它意味着不飘着，不浮着，意味着你的根须，深深地、牢牢地，抓住了你脚下的土地。风依旧会满，生活也依旧会有波折，但心里有了那么一块踏实的地方，就像岳姆那个总吹着满满的风，却始终安稳的院子，便觉得有了底气和从容。
风还在吹，岳姆的院子，依旧是村子里一个让人心安的所在。你去坐坐，不用多说，喝碗茶，听听风，就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