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老和淑蓉
卫老和淑蓉
老街坊们都觉得,卫老和淑蓉这对老邻居,挺有意思的。卫老住东头叁楼,淑蓉住西头一楼,隔着个小花坛,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。
卫老是个退休的中学历史老师,瘦高个,背有点微驼,像棵让岁月磨光了枝桠的老松。他脾气有点倔,爱较真,家里书多得堆不下,说话总带着点“这个嘛,据史料记载……”的味儿。淑蓉呢,以前是厂里的工会干事,退了休也闲不住,嗓门亮,心肠热,是小区里有名的“百事通”,谁家有事她都乐意搭把手。她常说:“过日子,不就是图个热乎气儿嘛。”
俩人时不时就得拌个嘴。比如小区搞绿化,物业在花坛里新栽了几株月季。淑蓉看着欢喜,直夸颜色鲜亮,有生气。卫老背着手溜达过来,端详半天,慢悠悠开口:“这品种啊,好看是好看,但根系浅,不经旱。要我说,不如种点木芙蓉,皮实,花期还长,咱们这土质正合适。”淑蓉一听就不乐意了:“哎哟,卫老师,您那都是老黄历啦!现在都讲究个美观,这月季多精神!您那木芙蓉,听着就老气。”卫老摇摇头,不再争辩,只留下一句:“你瞧着吧。”转身走了。淑蓉冲他背影撇撇嘴,回头却悄悄查起了木芙蓉的习性。
他们之间,有种独特的交流方式。淑蓉包了荠菜馄饨,总会盛一碗,让孙子给卫老送去:“给卫爷爷,他一个人,肯定凑合吃。”卫老得了馄饨,隔天就会把自己订的、看完了的报纸,整整齐齐理好,放到淑蓉门口的信箱上,他知道淑蓉爱看社会新闻版块。有一回,淑蓉的关节炎犯了,上下楼不方便。卫老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打磨得光溜溜的桃木拐杖,搁在她门口,附了张纸条,就四个字:“试试,稳当。”淑蓉用了,果然顺手,心里暖烘烘的,嘴上却对老姐妹说:“这老倔头,还挺会挑木头。”
去年秋天,社区搞老旧小区改造,要统一装电梯。这可是件大好事,但具体方案,各家有各家的想法。开会那天,场面有点乱,低楼层和高楼层的住户各执一词,眼看要吵起来。这时,淑蓉站起来了,亮开嗓门:“大伙静静!我说两句啊,装电梯是方便大家,特别是咱们这些上了年纪、腿脚不便的。咱别光算自家那点账,得多想想楼里那些下不了楼的老人。”她说完,目光下意识地往卫老那儿瞟了一下。卫老平时不太在公众场合发言,这回也清了清嗓子,接了话茬:“淑蓉同志说得在理。另外,我补充一点历史经验啊,咱们这楼体结构,是九十年代初建的,当年有当年的标准。我查过资料,也咨询过以前的同事,现在这个第叁套方案,对楼体承重和管线改造考虑得最周全,是从长远安全出发的。”他一开口,引了“历史经验”和“长远安全”这些词,场面竟慢慢静了下来。最后,大家竟参照着他俩提的点子,商量出了一个更妥帖的方案。
打那以后,大伙儿看他俩,感觉又有点不一样了。小花坛里的月季和后来卫老悄悄补种的几株木芙蓉,都长得挺好。傍晚,常能看到淑蓉坐在花坛边择菜,卫老在不远处石凳上看报。有时淑蓉会扬头问:“卫老师,这天怕是要下雨吧?”卫老从报纸后抬起眼,望望天边:“云往东,车马通。看样子,一时半会儿下不来。”淑蓉就笑笑,继续手里的活儿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,淡淡的,暖暖的,融在一起,分不清哪道是卫老的,哪道是淑蓉的。老街的生活,就像那坛子里慢慢发酵的泡菜,日子久了,才有那股子醇厚踏实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