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在上面吃的一个在下
一个在上面吃的一个在下
老张蹲在田埂上，眯着眼看天。日头毒得很，烤得地上的土都发白。他手里攥着一把刚拔出来的花生秧子，根须上还挂着几颗瘦小的果子。他叹了口气，把秧子扔进脚边的竹筐里。这筐花生，是他今年最主要的收成。
离田埂不远，就是新修的高速公路。巨大的广告牌竖在路边，上面印着精美的食品包装，旁边写着他不认识的英文。偶尔有锃亮的小汽车呼啸而过，车窗紧闭，里头的人大概正吹着空调。老张有时会想，那车里的人，会不会也吃花生？他们吃的花生，是不是也像他手里这样，沾着泥，带着一股子土腥气？
他直起有些酸痛的腰，望向公路那头隐约可见的城市轮廓。那里高楼林立，夜晚灯火通明，像另一个世界。他知道，自己种出的这些花生，最终会被收走，送进那些高楼里的工厂。经过清洗、筛选、加工，裹上精致的调味，变成广告牌上那种光鲜亮丽的零食。然后，摆在超市的货架上，价格翻上好几番。
这个过程，老张心里门儿清。他不仅是生产者，某种意义上，也是那个“在下面”的根基。没有他，以及千千万万像他一样在土地里刨食的人，上面那些光鲜的吃食，也就成了无源之水。可这中间的差别，有时候大得让人心里发堵。他守着最原始的劳作，看天吃饭，汗珠子摔八瓣；而链条的另一端，享受的是便捷、风味和溢价。这大概就是最朴素的“产业分工”，也是最直观的“价值落差”。
儿子前年去了城里打工，在物流仓库干活，负责分拣包装。过年回来说，爸你种的花生，可能我经手过呢。老张听了，只是“嗯”一声，闷头喝酒。儿子又说，城里人现在讲究，爱吃原生态的，你这花生要是能直接卖给他们，兴许能多挣点。老张苦笑，怎么直接卖？谁认识他老张？这大山沟里的几亩地，没有那条高速公路，没有那些加工厂和物流，他的花生，连这片山都出不去。
想到这里，他忽然觉得，自己和上面那个“吃的”世界，并不是完全割裂的。他是起点，是源头。虽然这源头显得渺小又微弱，但的的确确是这条漫长链条的第一环。没有“在下”的耕耘与产出，“在上”的享受与消费，也就无从谈起。这种关联，像泥土里看不见的根须，默默连接着截然不同的两端。
风里传来远处收割机的轰鸣，那是邻村大户在作业。老张收回目光，重新弯下腰。他粗糙的手指，仔细地剥离着一颗饱满些的花生。壳有点硬，但里面的仁是实实在在的。他扔进嘴里嚼了嚼，一股清甜的汁液混着生涩的植物气息弥漫开来。这是最原本的味道。
他知道，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会是这个“在下面”的人。但“下面”并不意味着不重要，更不意味着没有力量。他只是以另一种方式，参与了这个世界巨大的运转。每一颗从他手中经过的果实，无论最终变成何种模样，去往何方，最初都带着这片土地的体温，和他手心的温度。这大概就是他所能把握的全部意义了。
日头稍稍偏西，老张扛起半满的竹筐，沿着田埂往家走。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，投在刚刚翻过的土地上。公路上的车流依旧不息，广告牌在夕阳下反着光。两个世界，沿着同一条路，并行向前。一个在上面，一个在下，看似遥远，却又被无数细细的、坚韧的线，紧紧牵连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