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放课后の教室》
放课后の教室
铃声是最后一波潮水，“哗”地一下，把孩子们全都卷走了。走廊里的喧闹声像退潮似的，越来越远，最后只剩下空洞的回响。我靠在讲台边，没急着走。这间被腾空的教室，有种奇特的魔力，好像刚刚结束的喧闹还在空气里留下了形状。
粉笔灰在斜射进来的光柱里缓缓沉浮，金色的，懒洋洋的。讲台上摊着没收齐的作业本，封皮角卷着，上面用圆珠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。我随手翻了一页，是篇没写完的日记，最后一句停在“今天体育课，我差点就……”就没了下文。留白处倒画了只振翅欲飞的小鸟。孩子的注意力啊，总是这样，像不安分的光斑，从一处跳到另一处。
走到第叁排靠窗的位置，我停了下来。桌面上有用尺子刻下的浅浅痕迹，不是名字，是一道道标记录身高的横线，旁边标注着日期。最新的那条，比上学期高出整整一截。成长这件事，在日复一日的铃声里悄无声息地进行着，只有在这样绝对安静的片刻，你才能从这些细微的证据里，听见它“咔嗒”一下拔节的声音。这大概就是时光的痕迹吧，不是宏大的叙事，就藏在桌角的刻痕、橡皮擦的碎屑，还有黑板槽里没擦干净的、半个彩虹里。
黑板上还留着值日生没擦干净的板书，是半首古诗。潦草的板擦抹过去，字迹变得朦胧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过去的风景。我拿起板擦，想把它擦干净，手举到一半又停下了。就让这朦胧留着吧，有种未完成的美。明天，自然会有新的字迹覆盖上去。
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挤进来，吹动了挂在讲台边的流动红旗一角，发出轻微的、布料的摩擦声。角落里，一个被遗忘的彩色毽子，羽毛蓬松着。我忽然想起，课间看到几个女孩子围成一圈踢毽子，笑声又脆又亮，像玻璃珠洒了一地。那份纯粹的、属于此刻的快乐，大概就是她们正在搭建的童年堡垒吧。用游戏、用友谊、用一些大人看来毫无意义的小秘密，一砖一瓦地垒起来，用来抵御外面那个越来越复杂的世界。
夕阳的位置又低了一些，把整个教室切成明暗两半。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，一直爬到对面墙壁的世界地图上。空气里有种混合的味道：木头桌椅的旧气味，书本的纸墨香，还有隐约的、阳光晒过的灰尘味儿。这味道很熟悉，让我有点恍惚，好像一下子被拉回到很多年前，自己坐在台下望着讲台出神的那个下午。那时觉得四十分钟的课漫长无比，讲台上的老师仿佛永远说不完。如今角色调换，我才品出这方寸之间的重量——它不只是传授知识的场所，更像一个时间的容器，装着一代又一代人相似的、却又独一无二的成长片段。
走廊里传来工友检查门窗的脚步声，由远及近，又由近及远。是该离开的时候了。我走回讲台，把那个画着小人的作业本仔细抚平，合上，放进那一摞本子的最上面。明天，它的主人会来认领它，继续写下那个“差点就……”之后的故事。
我关上门，把一屋子的寂静和光影都锁在了身后。钥匙转动，发出清晰的“咔哒”声。放课后的教室沉入它短暂的睡眠，养精蓄锐，等待明天早晨，被潮水般的脚步声和活力再次唤醒。而我知道，那些沉淀下来的安静时光，那些未被擦净的痕迹，正是为了下一次的热闹开场，所做的、最温柔的铺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