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沦的妈妈柳淑云
沉沦的妈妈柳淑云
柳淑云放下手机的时候，客厅的挂钟刚好敲响十一下。夜很深了，丈夫在卧室早已睡熟，发出均匀的鼾声。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，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游移，似乎还想点开什么。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地照进来，映着她有些恍惚的脸。这已经成了她这两个月来的常态。
一切开始得其实很平常。女儿教她用智能手机，说方便联系，还能看看新闻。柳淑云学得慢，但很认真。起初，她只是刷刷养生文章，看看老同学群里的消息。变化是从那个“财富分享群”开始的。一个远房表姐把她拉进去，群里热闹非凡，每天都有“老师”讲课，讲如何用“闲钱”撬动“大收益”。那些话术，像涂了蜜的钩子——你不理财，财不理你；时代风口，普通人也能翻身。
柳淑云心动了。她一辈子在纺织厂工作，退休金不多，心里总藏着对家庭、对女儿没能帮上更大忙的亏欠。群里晒出的收益截图那么真实，那些成功案例的分享那么激动人心。她想，或许这真是个机会？第一次，她投了五千块，那是她攒了半年的私房钱。不到一周，账户上竟然真的显示多了两百块。那一刻，她的心跳得厉害，不是喜悦，是一种混合着怀疑和巨大诱惑的眩晕。
“妈，你最近老抱着手机，看什么呢？”女儿周末回来，随口问道。柳淑云连忙把屏幕按熄，脸上堆起不太自然的笑：“没啥，就跟老姐妹聊聊天。”她不敢说。那份隐秘的、带着灼热感的期待，还有隐隐的不安，都被她压在了心底。她开始更投入地“学习”，记笔记，跟着“老师”操作。投入的钱，也从五千变成两万，再到五万。有些钱，是她以“老朋友急需周转”为由，从丈夫那里小心挪来的。
事情急转直下，是在一个下雨的周二。那天，她照常想登录那个投资础笔笔看看收益，却发现页面怎么也打不开了。联系“老师”，那个总是秒回、语气亲切的微信头像，再也没有亮起。群主解散了群聊，所有曾经热烈讨论着财富梦想的人，像水汽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。柳淑云坐在冰冷的客厅里，握着手机，一遍遍刷新，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。窗外雨声淅沥，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。那不仅仅是钱，那是她一辈子的节俭，对家人的愧疚，还有那份被碾碎了的、愚蠢的指望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她像丢了魂。做饭忘了放盐，洗碗时打碎了一个碟子。丈夫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，她只是摇头，话少得可怜。巨大的羞愧感和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失眠，在深夜里睁着眼，看着天花板，脑子里反复回放那些聊天记录、那些承诺、自己一次次转账时的毫不犹豫。她意识到，自己渴望的或许不只是收益，还有那种被需要、被引导、仿佛抓住了一点人生新可能的感觉。这种数字时代的迷局，精准地击中了她的软肋。
女儿还是察觉了异样。她没有直接质问，而是在一个傍晚，坐到柳淑云身边，轻轻握住了她布满老茧的手。“妈，咱们好久没一起逛街了，明天我陪你去买件新衣服吧？”柳淑云鼻子一酸，差点掉下泪来。她张了张嘴，那沉重的秘密压在舌尖，吐不出来，也咽不回去。她看着女儿关切的眼睛，忽然明白，自己沉溺在那个虚妄的泡沫里时，差点弄丢了身边最真实的温暖。
纸终究包不住火。当丈夫发现存款的缺口时，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。没有预想中的暴怒，丈夫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，那叹息比责骂更让她难受。他沉默地抽了半支烟，说：“钱没了，还能再挣。人不能钻了牛角尖出不来。”那一刻，柳淑云终于捂着脸，痛哭失声。她把所有的后悔、后怕和盘托出，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。
如今，柳淑云的手机安静了很多。她删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础笔笔和群聊。女儿帮她关注了几个正经的科普号和园艺公众号，她又慢慢拾掇起了阳台上的花。有时看到新闻里类似的故事，她的心还是会揪一下，那是抹不掉的教训。她开始明白，面对那些编织得花团锦簇的陷阱，捂紧口袋是其次，捂紧心里那份不切实际的渴望，才是真正的定力。生活真正的踏实感，从来不在那些闪烁的数字和激昂的口号里，而在身边一碗热汤的温度，和家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中。这条路，她绕了一大圈，才总算蹒跚着，走了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