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艳花瓶1996版
金艳花瓶1996版
说起来,这事儿得扯到二十几年前了。那时候,我还在念中学,街坊邻居家里要是有点儿什么新鲜摆设,不出叁天,准能传遍整个巷子。有一天,隔壁李婶家来了个远房亲戚,带了个花瓶,就摆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。好家伙,那可真叫一个扎眼。
下午放学路过,李婶家门敞着,我一眼就瞧见了它。约莫一尺来高,瓶身是那种特别浓烈、特别正的金黄色,不像现在有些东西金得发贼,它那金,是透着暖的,亮堂堂的,像把秋天最饱满的阳光都给揉了进去。瓶身上绘着大朵大朵的牡丹,花瓣层层迭迭,用的是艳红的釉彩,红得快要滴下来似的,和金底子一配,富贵气扑面而来,一点儿不藏着掖着。我们一帮半大孩子扒在门边看,李婶挺得意,说这叫“金艳花瓶”,是亲戚从外地厂里带来的,1996年出的版,紧俏货。
“1996版”,这词儿我当时就记住了。在我们那朴素甚至有些灰扑扑的生活背景里,这个花瓶就像突然闯入的一抹异色,明晃晃地宣告着一种对“美”的直白理解和追求。它不讲究什么留白意境,就是要热闹,要喜庆,要一眼就让人看见它的好。大人们评价起来,语气有点复杂,有的说“真鲜亮,看着就提气”,有的则悄悄撇嘴,觉得“俗气了点”。但不管怎么说,它成了我们那条巷子一个短暂的话题中心。
后来,李婶家的亲戚把花瓶带走了,那抹浓烈的金色和红色,也从巷子的日常视野里消失了。可不知怎么,我老是会想起它。尤其是在后来,见过博物馆里青瓷的淡雅,把玩过朋友收藏的紫砂的温润,甚至也见识了各种现代艺术品的奇巧,可那个“金艳花瓶1996版”的印象,反倒越来越清晰。
现在想想,它或许代表了一种特别典型、特别有时代感的审美趣味。那是九十年代中期,生活正在加速变化,人们对“好日子”的想象,常常就是这般具体而浓烈的。金色,象征财富与光亮;牡丹,寓意花开富贵;满铺的构图,不留空白,仿佛要把所有美好的祝愿都满满当当地填进去,一点空隙都不留。它不试图让你沉思,它就是要你一眼看到,然后发出“真不错啊”的赞叹。这种审美,带着点儿笨拙的真诚,一股子奔向新生活的热乎劲儿。
前两年,我在一个挺偏远的古镇杂货店里,居然又撞见了一个。样式、花色,和我记忆里那个几乎一模一样,瓶底也印着模糊的“1996”字样。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,说这都是当年附近瓷厂生产的,流行过好一阵子呢。我把它买了下来,擦去灰尘,那股熟悉的、亮烈的色彩又跳脱出来。放在如今我简洁的家里,它显得格外“突兀”,却又奇异地和谐。
它像个时光的坐标,一下子把我拉回那个空气里飘着炊烟、邻里声响相闻的下午。它提醒我,美从来不止一种面孔。含蓄是美,奔放也是美;雅致是美,热闹也是美。这个花瓶的“俗”,恰恰是那个时代某种普遍心境的真实折射,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、直抒胸臆的表达。它可能不符合某些高雅的审美标准,但它承载的记忆和情感,那份对生活最直白热烈的期盼,却是无比真实的。
每次看到它,我仿佛就能听见李婶那带着炫耀的笑声,看见小伙伴们挤在门框边好奇的眼睛。它不仅仅是个工艺品,更像是一个时代的注脚,用一种鲜艳到有些固执的方式,封存了一段普通人对“艳丽”与“丰足”的最初想象。这大概就是“时代印记”吧,落在物件上,就成了独特的故事。你说,是不是这个理儿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