哎呦滋死了喊爸爸
哎呦滋死了喊爸爸
这事儿说来有点不好意思。上个月我回老家,大半夜的,肚子突然就跟拧麻花似的疼起来,那感觉,怎么说呢?哎呦,滋死了!真是一股气在肠子里横冲直撞,又像有只手在里头胡乱抓挠,疼得我额头冒汗,在床上蜷成个虾米,嘴里忍不住就“哎呦哎呦”地哼出声。
我妈在隔壁屋听见动静,趿拉着拖鞋就过来了。开了灯一看我这副德行,她倒没慌,反而有点想笑似的:“咋了这是?晚上西瓜吃多了吧?”我疼得话都说不利索,只能点头。她转身出去,没过两分钟,端了杯温盐水进来。“喝点,缓缓。你这就是典型的‘滋死了’,自己贪嘴,怪谁?”
“滋死了”是我们那儿的土话,专门形容这种吃撑了、吃杂了、或者吃了不干净东西后,肠胃那种翻江倒海的难受劲儿。它不是那种尖锐的剧痛,而是一种持续的、磨人的、让人坐立不安的酸胀绞痛。你感觉整个腹腔都在抗议,在发酵,那股气儿找不到出口,就在里头“滋儿滋儿”地乱窜。这滋味,可真比挨上两拳还难受。
我小口抿着盐水,脑子里不知怎的,突然就想起我爹来了。小时候我也闹过这么一回,大概七八岁吧,也是夏天,偷吃了井水里镇着的半块凉瓜。结果半夜就“滋”起来了,疼得直掉眼泪。那时候我爸还没睡,在院子里乘凉,听见我哭,进来一看,二话不说,把我抱起来就放在他腿上。
他的手特别大,又糙,热乎乎的。他就用那只手,轻轻地、一圈一圈地给我揉肚子。一边揉,一边还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。屋里的灯昏黄,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显得特别高大。说也奇怪,在他那双大手的安抚下,那股在肚子里横冲直撞的“气”,好像慢慢就被捋顺了,疼也渐渐缓了下来。后来我就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,只记得最后的感觉是安全,特别安全,觉得有爸爸在,天塌下来都不怕。
想到这儿,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。温盐水下肚,好像舒服了一点点,但那种空虚的、没着没落的难受还在。屋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。那一刻,我心里头忽然就冒出一句特别孩子气的话,没经过大脑,差点就脱口而出——真想喊声“爸爸”。
可我爸已经不在了。他走了好几年了。那个能用一双大手就镇住我肚子里“妖风”的人,已经不在了。成年以后,我们学会了吞药片,知道了“肠胃炎”这种学名,会自己捂着肚子去医院挂号、排队、做检查。我们变得很能忍,很“懂事”,再疼也能咬着牙不吭声。可偏偏就在这种最原始、最生理性的难受时刻,那个最幼稚、最本能的依赖感,会毫无防备地冒出来。
原来人不管长到多大,在某些时刻,依然会是那个脆弱的孩子。身体的痛苦像一把钥匙,“咔哒”一声,就打开了心里那扇封存已久的门。门里头,藏着我们最初对于安全和抚慰的全部记忆,而那个提供记忆的源头,往往就是父亲,或者母亲。这是一种根植于生命初期的情感纽带,平常被厚厚的日子灰尘盖着,看不着。一旦你病了,痛了,委屈了,那灰尘就被吹开一角。
“好点没?”我妈推门又进来,手里多了个热水袋。“给你暖暖,能舒服些。”她帮我把热水袋敷在肚子上,那暖意透过皮肤,慢慢渗进去。虽然和记忆中父亲手掌的温热不同,但那份实实在在的关切,是一样的。
后半夜,疼痛终于慢慢褪去。我躺在那儿,看着窗外一点点泛起的灰白色。肚子是不“滋”了,但心里头却像是被那阵疼痛冲刷过一样,变得格外清明。我们拼命长大,向着“成熟”头也不回地奔跑,以为把那个遇事就想喊爸妈的小人儿远远甩在了身后。可其实他一直在,就蹲在某个角落。他不常出来,只在你最不设防、最接近生命本真状态的时候,轻轻扯一下你的衣角。
“哎呦滋死了喊爸爸”,这话听起来像个荒唐的玩笑。可细细一品,里头藏的,全是人啊,最真实的那点心思。那点对于依赖,对于来处,对于我们无论走出多远,都抹不掉的生命印记的心思。天快亮了,我闭上眼,仿佛又感觉到了那双粗糙温热的大手,和那面无声却坚实的、墙一样的背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