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公爹罐满丑
被公爹罐满丑
老陈蹲在院子里,手里捏着那只青瓷罐,指肚摩挲着罐身上冰凉的裂纹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斜斜地印在斑驳的土墙上。他叹了口气,这口气叹得又深又沉,像从罐子底儿掏出来似的。
罐子是老爷子留下的。老爷子走前,颤巍巍的手指就指着这罐子,嘴唇哆嗦了半天,没说出句整话。老陈那会儿心里乱,只顾着点头,以为爹是舍不得这老物件。等真把罐子捧回家,搁在堂屋条案上,他才慢慢咂摸出点别的滋味来。
“满丑”这说法,是村里老话。不是啥字面意思,说的是一种状态——被老一辈的经验、规矩、还有那股子执拗劲儿,给塞得满满当当,严严实实,透不过气来。就像这罐子,看着空,其实里面装的都是看不见摸不着、却又实实在在压着你的东西。
老陈这辈子,好像就是被这么“罐”着过来的。小时候,爹说“小子要稳”,他蹦跳的腿就得学着迈四方步。年轻时要出门闯荡,爹咳嗽一声,说“根在这儿”,他的行囊就愣是没打起来。就连娶媳妇,也是爹相看中的,说那家姑娘“本分,能持家”。他就像罐子里一颗被定住的石子,四面八方都是爹给他划下的瓷壁。
媳妇过门后,日子倒也安稳。可这罐子摆在那儿,总像老爷子的眼睛。媳妇头一回操持年夜饭,忙得脚不沾地,老陈想搭把手,一抬眼看见罐子,耳边就响起爹的话:“老爷们儿远庖厨。”他伸出去的手,又讪讪地缩了回来。那顿饭,媳妇没说什么,但眼角眉梢的累,他看得清楚。
真正让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的,是儿子的事。小子大学毕业,想留在大城市搞什么设计。老陈第一反应就是不行,太飘,不如回县城考个编制,铁饭碗。他话到嘴边,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拿老爷子的例子来压阵——当年要不是你爷爷坚持……可那天晚上,他独自对着罐子发呆,月光照进来,罐口黑洞洞的。
他突然想,爹当年,是不是也被他的爹这么“罐”着呢?这一代传一代的“为你好”,这一层糊一层的“老规矩”,不就是罐子里那看不见、却实实在在的“满丑”吗?把每个人都裹得紧紧的,照着同一个模子长。
那天,他破天荒没反对儿子。只干巴巴说了句:“自己想清楚,路难走,爹……帮不上啥。”儿子惊讶地看他,眼神亮了一下。就那一下,老陈觉得心里某个硬邦邦的地方,好像“咔”地松了道缝。
罐子还在那儿。老陈现在看它,感觉不一样了。它还是个老物件,承载着记忆和来处。但他不再觉得那罐口只想往里塞东西,或许,它也能倒出点什么来。倒出那些过于沉重的“经验”,留下一点真正有用的“念想”。
前几天,他仔细擦拭罐子,发现罐底有个极浅的印记,像是烧制时留下的,不规则的,像片叶子。他以前从没注意过。原来这罐子,也并非完美无瑕,也带着它自己独特的记号。
老陈站起身,腿有点麻。他把罐子从条案正中,挪到了靠窗的角落。那里有光,能照到那个叶形的印记。他想着,等儿子下次回来,或许可以跟他讲讲这个印记,讲讲他爷爷年轻时,其实也爱在树叶上画画。至于那些塞满罐子的“规矩”,就让它们待在罐子里吧。屋子,总得透透气。人,也不能总活在罐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