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妖黄性今
人妖黄性今
老张第一次在夜市看见她时,愣了好一会儿。那会儿她正倚在摊位边,用一口带着本地腔的泰语跟客人讨价还价,身上的亮片裙子在昏黄的灯泡下闪着细碎的光。手指甲涂得鲜红,说话时手势翻飞,像两只翩跹的蝶。老张心里嘀咕:这姑娘,嗓门儿怎么有点粗?
后来混得熟了,才知道该叫“阿今”。阿今是这条夜市有名的“人妖”,本地话叫“碍补迟丑辞别测”。她自己倒不避讳,常笑着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:“我叫黄性今,性别的性,今天的今。”这话里有种直白的坦然,仿佛在说一件和天气一样平常的事。老张一开始有点不自在,不是歧视,就是觉得哪儿怪。可阿今的炒粉实在做得好吃,火候旺,锅气足,一来二去,他的胃先投了降。
阿今的摊子总是收得最晚。有一回老张加班深夜路过,看见她正对着小镜子,一点点卸去脸上浓丽的妆。粉底擦掉,眼线抹去,那张脸在路灯下显出一种奇特的空旷,像是卸下了盔甲的士兵,有些疲惫,有些柔和,眉眼间依稀能辨出男性的骨骼轮廓。她没看见老张,只是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,看了很久。那一刻,老张忽然觉得心里某处被轻轻撞了一下。
熟客们都知道,阿今有个铁打的规矩:每天出摊前,必定要去街角的小佛堂供一枝花。她说那是给她阿嬷的。阿嬷带大她,知道孙子“不一样”时,没打没骂,只是抱着她哭了一场,然后说:“以后的路,会很难走。”阿嬷走后,这供花的习惯就再没断过。这大概是一种身份认同的坚持,对自己,也对世界那一点点温柔的倔强。
夜市是个小江湖,叁教九流都有。有人喝了酒来寻衅,捏着嗓子学她说话。阿今不吵也不恼,手里的炒锅颠得哐哐响,火苗蹿得老高,等那人嚷嚷完了,她把炒粉利落一装,声音平静:“你的粉,五十铢。”那气势,反倒让闹事的气短了。她常说:“我卖的是炒粉,不是笑话。”日子久了,那些古怪的目光,大多也变成了寻常的点头招呼。这大概就是边缘群体的生存智慧,在生活的夹缝里,硬是开出了一朵不卑不亢的花。
老张有次问过她,后不后悔选这条路。阿今正在剥蒜,手上动作没停,想了想才说:“小时候觉得,是身体住错了灵魂,痛苦得很。后来明白了,这就是我啊。像这蒜,生来就是这个味儿,你非让它变成辣椒,那不是为难它吗?”她说得轻松,可老张看见她手背上有一道很淡的旧疤,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。
阿今的故事,没什么惊天动地的转折。她依然每天傍晚推着摊车出来,系上围裙,点燃炉火。油腻的烟火气里,她的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。有新的客人露出讶异神色时,她会爽朗地先开口:“吃炒粉吗?辣度可以调。”仿佛所有的惊涛骇浪,最终都归于一句对于生计的、最朴实的问候。她的存在本身,就像夜市里那盏不太亮却一直亮着的灯,照着方寸之地,也照见来来往往人心里,那些对于自我与接纳的、幽微的光。
老张后来回了国,有时深夜饿了,还会想起那盘镬气十足的炒粉,和那个在烟火气里,活得比许多人都要扎实的身影。他想,阿今的名字取得真好。性今,性别是今日,生活也在今日。每一个“今天”,她都认真地在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