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如影
如如影
你有没有试过，在某个午后，盯着墙上晃动的树影出神？光透过枝叶，碎成一片片摇曳的光斑，明明灭灭，虚虚实实。你看着看着，忽然觉得，那影子本身，好像也有了生命。它不完全是树，却又是树的另一副模样——柔和了棱角，模糊了轮廓，随着光的方向，悄悄地改变着姿态。这感觉，挺奇妙的。
我们常说“形影不离”。这词儿听着就挺亲密，仿佛影子是另一个沉默的自己，忠实又沉默地跟在脚后。可仔细琢磨，影子真的那么“忠实”吗？太阳在东边，它便向西拉得老长，像个巨人；太阳到了头顶，它又缩成脚下小小的一团，几乎看不见。它的形状、长短、深浅，全不由自己，得看光源在哪，得看主体是谁。这么一想，影子好像又没什么“自我”，它只是个被动的投射，一个随境而变的“现象”。
这种特性，倒让我想起生活中很多事。我们的情绪，不就像这影子吗？遇到顺心的事，阳光灿烂，心里的“影子”也跟着明朗舒展；碰到坎儿，天色阴沉，那“影子”便显得沉重而粘稠。它真实地存在着，影响着我们的感受，可它又不是我们全部的本质。它只是内心在外部境遇投射下，产生的一种变化着的状态。如果我们错把晃动的树影当成了树本身，或者错把某一刻的情绪当成了全部的自我，那恐怕就要迷失在这光影游戏里了。
说到这里，就不得不提一个挺有意思的词——“如实”。什么叫“如实”？就是事情本来是什么样，就怎么看它。就像看那墙上的影，你知道它是光与树合作的把戏，欣赏它的美，但不会当真以为墙上长了棵会动的树。对待我们内心的起伏，或许也该有这份“如实”的观察。焦虑来了，知道“哦，这是焦虑的影子”，看着它，但不完全被它裹挟；喜悦来了，也明白“这是喜悦的光照下的景象”，享受它，却不执着地以为快乐会永恒。看清这种“如影”般的特性，反而能让我们更贴近那个如如不动的真实。
影子的世界是二维的，扁平的，缺乏实体世界的厚度与温度。而我们常常被困在某种单一的情绪或认知“影子”里，把扁平当成立体，把局部当成全部。比如一次失败，就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，让人误以为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亮。可若能退开一步，看到这阴影只是某个角度、某个时刻的产物，生活的光源其实还有很多，这阴影的压迫感，或许就会消散不少。它还在那儿，但已不再能吞噬你。
黄昏时分，是一天中影子最暧昧的时候。万物都被拉出长长的、柔软的淡影，边界模糊，渐渐融入暮色。这时候的影子，少了正午的尖锐和对比，多了几分温柔与包容。它似乎在提醒我们，一切确凿的分别、对立的界限，在光的魔术下，都可以变得柔和，直至融为一体。白日的喧嚣与评判，或许也可以像这暮影一样，慢慢松缓下来。
所以，下次再看到影子，无论是自己的，还是窗棂上摇曳的花影，不妨多看一会儿。看它的依附，看它的变幻，看它的虚幻与真实。然后想一想，我们心里那些来来去去的念头、感受，那些我们紧紧抓住不放的“我执”，是否也像这影子一样，只是更宏大存在下，一幕幕流动的、暂时的景象？看清这一点，不是变得冷漠，而是可能获得一种更深的从容——在生活的光影交织中，既投入地经历每一幕悲喜，又保有一份清醒的觉察。毕竟，戏看得入迷时，也得知道，幕布后的灯，始终亮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