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吃胸带奶的大樱桃》
《吃胸带奶的大樱桃》
这标题一打出来,我自己都乐了。您先别急着划走,也别往什么奇怪的方向琢磨。这可不是什么博眼球的怪话,里头藏着的,是我老家胶东半岛上,一段顶真、顶甜的记忆。
您吃过樱桃吧?红得发紫,水灵灵的,一咬一包甜水儿。可我小时候吃的樱桃,不太一样。我们那儿的老品种,熟透了也带着点酸头儿,果肉瓷实,味儿浓。但最特别的,还不是樱桃本身,是吃樱桃前的那道“手续”。
那时候,我家院子外头就杵着两棵老樱桃树,有些年头了,枝干虬结。每到初夏,满树就挂起密匝匝的红珠子。我性子急,摘下一把就往嘴里塞。奶奶总在一旁瞧着,不急不慢地喊:“慢点儿,猴急啥?去,拿碗舀点儿‘井拔凉水’,沁一沁再吃。”
这“沁”,是我们那儿的土话,就是拿凉水泡着。我颠颠儿地跑回屋,从水缸里舀出刚打上来的井水,冰凉透骨,把樱桃往里头一倒。红宝石似的果子在清亮的水里打着转,沾着的水珠儿像给它穿了层亮晶晶的衣裳。奶奶有时会走过来,顺手从灶台上的搪瓷罐里,捏一小撮细白的盐,星星点点撒进去。
“这是做啥?”我仰头问。
“去去燥气,也更甜。”奶奶说着,顺手捞起一颗,在围裙上擦擦水,递到我嘴边,“你尝尝,是不是味儿不一样了?”
我半信半疑地咬破。咦?果然!那点子若有若无的酸涩感好像被水“拔”走了,又被那一点点咸激了一下,果肉的甜,不再是傻甜,变得清亮、透彻,层次分明。冰凉的口感顺着喉咙下去,五脏六腑都舒坦。那种甜,是带着山林气、井水甘和人情味儿的甜。这大概就是老一辈人说的“乡土本味”吧,任何花哨的加工,都比不上这朴素一步来得巧妙。
后来,我去了很多地方,也吃过许多名头响亮的樱桃。什么车厘子,个大色深,甜是甜,但总觉得那甜味有点儿“愣”,直来直去,吃完嘴里腻歪。再后来,市面上有些果子,好看得不像真的,味道却淡得像掺了水。我总会想起奶奶那碗井水沁过的、带着微咸的樱桃。
有一年樱桃季,我带朋友回老家。朋友对着树上的果子大赞:“这樱桃长得真好,纯天然啊!”奶奶笑着摇头:“光天然不行,还得会吃。”她又端出那碗凉水,重复了那套“仪式”。朋友吃完,眼睛一亮:“神了!这么一弄,鲜灵劲儿全提上来了!”奶奶就坐在门槛上,眯着眼看我们吃,慢慢说:“果子自个儿的味儿是根本,但人啊,得知道怎么顺着它的性子来,把它最好的那面‘引’出来。这就叫顺应物性。”
那一刻,我忽然就懂了“吃胸带奶的大樱桃”这个老话儿(在我们那儿,“胸带奶”是形容极致、圆满的状态,类似“顶尖儿”的意思)。它说的,或许根本不是樱桃的品种,而是那种达到完满状态的品尝方法,和那份对待自然馈赠的、郑重又巧妙的心思。这心思,就是生活智慧,藏在最平常的一碗水、一撮盐里。
如今,老房子早就翻新了,那两棵老樱桃树也因为修路被移走了。超市里一年四季都能买到漂洋过海来的水果。可我每到夏天,嘴里还是会泛起那碗井水沁过的、清甜里夹着一丝微咸的滋味。那滋味提醒着我,有些最好的东西,从来不在最显眼、最昂贵的地方。它就在老家院子的树荫下,在一只粗瓷碗里,在一个不慌不忙的老人家手中。你得慢下来,用一点老法子,才能把它从时光里,打捞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