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妻韵母
熟妻韵母
老陈最近总爱往公园的凉亭跑。那儿聚着一帮退休的老哥们儿,下棋的,聊天的,唱戏的。他呢,就爱听老赵头扯着嗓子,字正腔圆地念些老戏词儿。那天,老赵头念到《锁麟囊》里一句“他教我,收余恨、免娇嗔……”,那个“嗔”字,从胸腔里滚出来,带着拐弯的劲儿,又稳又厚。老陈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着了。
他忽然就想起自家的老伴儿。早上出门前,她还因为他把豆浆洒在桌布上,嗔怪地瞪了他一眼,嘴里念叨着:“你这老糊涂,毛手毛脚的。”那个眼神,那个语气,不是什么少女的娇羞,也不是真动了气的责备。那里面有一种东西,像是日子久了,磨出来的包浆,温润的,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。对,就是“嗔”。这个字,用在老伴儿身上,怎么就那么贴切呢?
老陈琢磨着这个发现,一路走回家。他想,这世上的“韵母”,大概不止是拼音字母里那些“补、辞、别”。日子过久了,人身上也会生出一种特别的“韵”来。少女有少女的清亮韵致,像山泉水,叮咚作响。而像他老伴这样的,过了大半辈子,那韵致就沉下去了,化在了举手投足、一呼一吸里。它不张扬,甚至有些家常,可你细细品,那里面全是岁月的滋味。
厨房里传来“滋啦”的炒菜声,油烟机嗡嗡响着。他倚在门框上看。老伴系着那条用了好些年的碎花围裙,背对着他,正麻利地颠勺。锅铲碰撞的声响,油盐酱醋的气味,还有她微微汗湿的鬓角,构成了一种无比熟悉的背景音。这背景音,他听了快四十年。年轻那会儿,他觉得这是“烟火气”,闹腾,甚至有点烦。如今听着,却觉得安心,像船回到了港湾,那波浪声就是最安稳的摇篮曲。
这大概就是“生活韵致”吧。它不在远方,不在诗里,就炖在眼前的这锅红烧肉里,藏在阳台上晒得蓬松的被褥里,缝补在他那件穿旧了却格外舒服的衬衫针脚里。这种韵致,是经年累月,两个人,一个家,一点点磨合、浸润出来的。它不完美,可能有磕绊,有抱怨,但底色是暖的,是扎实的。
晚饭时,老陈罕见地给老伴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。老伴愣了一下,抬眼看他:“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”眼神里,还是那股子熟悉的、带点探究的嗔意。老陈没说话,只是笑了笑。他突然觉得,自己像个笨拙的学徒,刚刚才咂摸出一点这漫长生活戏剧里的,最深沉、最动人的腔调。这腔调,或许就叫“相濡以沫”,它没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,却有着溪流汇入深潭般的,平静而深厚的力量。
夜凉了,老伴在灯下戴着老花镜,缝他睡衣上松了的扣子。线头穿过针眼,手指的动作稳当而耐心。老陈看着,心里那点被老戏词勾起的涟漪,慢慢平复下去,化作一池静静的、映着月光的秋水。他想,明天去公园,得跟老赵头说说,有些词儿,非得活到一定岁数,身边有那么个人,才能真正听懂了里面的“韵”。那不仅仅是声调,那是日子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