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枪挑叁女
一枪挑叁女
老陈头蹲在田埂上,眯着眼瞧那片绿油油的烟叶。他手里那杆老烟枪,铜锅子磨得锃亮,竹节杆子油润润的,跟着他少说叁十年了。村里人都笑他,说这老古董,现在谁还抽这个?年轻人兜里揣的都是细长的电子烟,噗嗤一口,冒出股水果味的白雾。可老陈头就认他这杆“枪”。
这“一枪挑叁女”的名号,可不是什么风流话,是他自己嘟囔出来的。说的是他这烟枪,得配上三种烟叶子,才出那个味儿。头一个“女”,是咱本地的晒烟,性子烈,一口下去直冲天灵盖,像村里那个泼辣能干的春婶,干啥都风风火火。第二个“女”,是托人从南边捎来的烤烟,性子柔,味儿醇,像隔壁说话软绵绵、做事却极有章法的文秀老师。这最后一个“女”,可就稀罕了,是山里野生的“一口香”,叶子小,香味怪,可偏偏缺了它,前头那两位就怎么也调和不到一块儿去,这像谁呢?老陈头咂咂嘴,像他早年间跑江湖时遇见的那个萍水相逢的姑娘,话不多,留个念想。
叁种烟丝,细细地撕开,按着他心里的分量,一层层铺在草纸上。晒烟打底,烤烟居中,“一口香”就那么吝啬地撒上几缕,像撒星星。老陈头卷烟的手艺,那是几十年练出来的,指尖一搓,一转,一根敦实实的烟卷就成了,尾巴拧个结,利落。他慢悠悠点上,深吸一口,那烟雾在嘴里打个滚,才舍得缓缓吐出来。那股子味道,初入口是晒烟的冲劲儿,紧接着烤烟的绵厚就托住了,最后,一丝捉摸不定的、清冽的野香从鼻腔里钻出来,让人精神一振。
他儿子从城里回来,递给他一个亮闪闪的金属盒子。“爸,试试这个,新潮,对身体也好。”老陈头接过来,摆弄两下,吸了一口。甜,太甜了,甜得发腻,像喝糖水。一股子人工香味直冲冲就下来了,没个层次,也没个回味。他摇摇头,还是把“老伙计”揣回了怀里。
村里老伙计们聚在祠堂门口下棋,看他过来,就笑:“老陈,又来显摆你的‘叁宫六院’啦?”老陈头也不恼,挨着石墩坐下,掏出家什开始不紧不慢地侍弄他的烟丝。那专注劲儿,像在调理一剂要紧的中药。他说,这过日子啊,跟抽烟是一个理。你不能光图个猛,也不能只求个顺。得有那股子劈开日常琐碎的冲劲,也得有沉下心来的醇厚耐性,更得留一点说不清道不明、却让你心里头亮堂的念想。这叁样搅和匀了,日子才有滋有味,经得起咂摸。
夕阳西下,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他独自蹲回田埂,又点上一锅。烟雾缭绕里,他好像看见叁个“女子”的影子:一个是脚下这片实在的土地,一个是岁月熬出来的温润日子,还有一个,是心里头那点一直没灭的、对生活本身的鲜活念想。这一枪挑起的,哪里是烟,分明是他一辈子的滋味。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,和他吐出的烟霭融在一起,分不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