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榴叠驰我将在今夜吻你
石榴
我将在今夜吻你。这个念头像颗滚烫的石头，沉在我胃里，一整天了。说真的，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。可能就在早上，我看着你站在厨房窗边，逆着光，头发毛茸茸的，像只还没睡醒的猫。你慢吞吞地剥着一颗石榴。
你总是有这种本事，把一件简单的事，做得像举行什么古老的仪式。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层敦厚的、泛着黄褐色的皮，不是粗暴地掰开，是像揭开一个秘密。里头露出的景象，每次都让我心里一动——那么拥挤，那么密集，一粒一粒，挨挨挤挤，像是把一整个秋天的霞光都憋在了里头，憋成了饱满的、半透明的红宝石。你低着头，专心地，一粒一粒地剥落在白瓷碗里，手指尖染上淡淡的、洗不掉的粉。
我坐在餐桌对面，假装看报纸。其实眼角全是你。看你微微蹙起的眉，看你偶尔因为石榴汁迸溅而轻轻缩一下的肩膀。那碗里的红色越来越多，堆成小小的一座山，闪着湿润的光。空气里有种清甜的、略带涩味的香气。这场景太平常了，平常到像我们一起度过的任何一个慵懒周末的早晨。可今天不一样。今天，我看着那些晶莹的籽实，忽然觉得，它们多像某种无法言说的心意啊。被坚硬的、看似粗糙的外壳紧紧包裹着，内里却是无尽的、丰盈的、一触即破的甜蜜。你得有足够的耐心，你得愿意去剥开那层壳，忍受汁液可能染脏手指的麻烦，才能尝到那滋味。
我们之间，是不是也隔着一层这样的壳？日子过久了，话好像都说尽了，剩下的全是这种安静的、各自忙碌的陪伴。像两棵并排长着的树，根或许在泥土下悄悄缠着，枝叶却各自向着天空。我有多久没好好看过你了？不是“看到”，是“看见”。看见你眼角新添的细纹，看见你听我讲无聊笑话时，依然会抿嘴笑的样子。那些琐碎的、日常的温柔，就像这石榴的籽，被包裹在柴米油盐的硬壳里了。
你终于剥完了，把满满一碗推到我面前，自己指尖还黏着几缕淡红的纤维。“喏，吃吧。”你说得那么自然，好像这本就该是我的。我捏起一小撮，放进嘴里。牙齿轻轻一碰，那股子清甜混合着一点点凛冽的酸，瞬间就在舌尖上炸开了，汁水丰沛。我嚼着，心里那股冲动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滚烫。
就是今夜了。我不想去计划什么星空下的漫步，或是烛光晚餐。那些都太像排练好的戏码。或许就在晚饭后，客厅只开一盏落地灯，光晕昏黄柔和，像给所有东西都罩上一层毛茸茸的边。你可能又在看那部看了无数遍的老电影，或者只是在刷手机。我会走过去，或许什么都不说，就只是看着你。然后，俯下身，完成那个在我心里酝酿了一整天的、带着石榴清甜气息的吻。我要吻掉你唇边或许存在的、你自己都未察觉的寂寥，我要吻开那层我们之间习以为常的、安静的壳。就像你耐心剥开石榴那样，我要用这个吻，触碰到我们生活内核里，那些依旧鲜活、饱满、一碰就流淌出汁液的真心。
夜渐渐沉了。窗外是寻常的市井声响。碗里剩下的石榴籽，在灯光下依旧红得耀眼。我等待着，等待夜晚完全降临，等待那个时刻自然而然地到来。就像一颗熟透的石榴，时辰到了，它自己便会绽开一道口子，露出里面深藏的、不言而喻的万千星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