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满的岳坶2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7:50:19 来源:原创内容

风满的岳坶2

车沿着盘山路向上爬的时候,窗外的风就开始不对劲了。不是那种轻柔的山风,倒像是憋着一股劲,从山谷深处卷上来,把路两边的树摇得哗哗作响,枝叶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地倒伏。我攥了攥方向盘,心里犯嘀咕:这还没到山顶呢,风就满成这样了。

岳坶这地方,知道的人不多。地图上就一个小点,藏在几座大山褶皱里。老一辈人说,这名字有来历,说是古时候有岳姓人家在此垦荒,坶,就是那种小山包连着平地的地方。可我来过几次,总觉得这“坶”字,念在嘴里,有种被土地轻轻含住又吐出的感觉,踏实里带着点不确定。就像此刻,风灌满了整条山路,车子都有些发飘,可远处那些梯田和黑瓦房,却又稳稳地趴在山的臂弯里,一动没动。

这次来,是想找点老东西。不是古董,是那些快被忘掉的故事和手艺。上次来,在村口碰见个编竹筐的老爷子,手指糙得像老树根,可编出来的筐子又密实又好看,边缘收得圆润,提手握着顺手。他说这手艺,他儿子不愿学了,嫌来钱慢。我问他可惜不,他咧嘴一笑,没说话,就看着山外头。那眼神,空落落的,像被这山里的风穿过。

越往上,风势越猛。到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风声简直成了呼啸,扯着嗓子从耳边掠过。树下没人,只有几片被风强行扯下来的叶子,在地上打着旋儿,没着没落的。我下了车,风立刻把我裹住,衣服鼓胀起来,人得稍微弓着点身子才能站稳。这风,也太“满”了,满得似乎要把这小小的岳坶从地上拔起来似的。

我朝着记忆里老爷子家的方向走。路上安静得反常,除了风声,几乎听不到别的。偶尔有狗叫,也是短促的一声,很快就被风吹散了。这不对劲啊,往常这时候,怎么也该有些炊烟,有些走动的人影。我心里那点不确定的感觉,慢慢沉了下来,变成一种实实在在的疑惑。

拐过晒谷坪,我愣住了。老爷子家的老屋门开着,在风里一开一合,砰砰地响。屋里没人,那些编了一半的竹篾,散在地上,沾了灰。我退出来,左右张望,正好看见隔壁一个大婶抱着柴火,匆匆往屋里躲。

“婶子!”我提高嗓门喊,“这儿的张老爷子呢?还有村里怎么这么静?”

大婶在风里眯着眼,看清是我,才停下脚步,叹了口气:“走啦!前些天,他儿子从城里开车回来,硬把人接走了,说去享福。这风……唉,今年这风邪性,刮了快半个月了,没日没夜的。都说,是山觉得空了,在叹气呢。”

山觉得空了?我回头看看那在狂风里沉默的群山,又看看眼前紧闭的户门,忽然有点明白过来。这刮了半个月的、满得要溢出来的风,恐怕不光是气候。它像是一种情绪,一种弥漫在岳坶上空的、怅然若失的情绪。风里带走的,怕是比带走几片树叶、一点尘土要多得多。那门板上斑驳的旧春联,被风撕开了一个角,正哗啦哗啦地响,像在念叨什么。

我没有立刻离开,就在那老槐树下站了一会儿。风毫无遮挡地扑打在身上,很硬,很凉。我忽然想起老爷子编的竹筐,那严丝合缝的经纬,那股子柔韧的劲头。那手艺,或许就像这岳坶的“坶”字,是把一些东西,温柔而坚定地“含”在土地里的。如今,含不住了吗?风这么满,是不是因为有些东西被抽走了,留下了空隙,于是气流便疯狂地涌动、填补?

天色渐渐向晚,风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。远处的山峦轮廓,在呼啸声中显得格外清晰,也格外沉默。我知道,我今天找不到我想找的东西了。它或许和老爷子一样,被接走了;或许,就消散在这满山满谷、无处安放的风里了。

下山的路,车更轻了。后视镜里,岳坶那几簇黑瓦的轮廓,在暮色与风沙中越来越模糊,最终和青灰色的山影融成了一片。只有那充盈天地的风声,仿佛还追着车子,在耳边呜呜地响了一路。那声音,不像送别,倒像一句悠长的、没有答案的询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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