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子今天可以射进去了
儿子今天可以射进去了
老陈蹲在球门边上，手里捏着半截烟，没点。他看着儿子陈默又一次把球踢到门柱上，“砰”的一声闷响，像砸在他心口。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了。球滚回来，停在陈默脚边，那孩子低着头，肩膀耷拉着，傍晚的光给他拉出一道长长的、沮丧的影子。
“爸，我是不是……真的不行啊？”陈默的声音混着汗水和喘气声飘过来。老陈没立刻答话。他想起陈默八岁那年，第一次跟着他来到这片小区野球场。那么小个人，抱着个几乎齐他胸口的足球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球门，说：“爸爸，我什么时候能把球射进去？”一晃，都十年了。
老陈掐灭了根本没点的烟，站起身走过去。草皮有点扎脚，夕阳把一切都涂成暖金色。“默子，”他开口，声音有点哑，“你记不记得，你小时候总埋怨这门太大了，人太小了？”陈默用球衣抹了把脸，点点头。老陈拍拍他汗湿的背：“门没变小，是你长大了。可你心里，好像还留着那个特别大、特别吓人的门。”
这话说出来，老陈自己心里也动了一下。他看着儿子，好像也看着当年那个在生活这道大门前，一次次临门腿软、犹豫不决的自己。考学、工作、成家……哪一道门，不是看着吓人？
“再来。”老陈把球捡起来，塞回儿子怀里，“别想着‘射门’。就想着一件事，把球，送到那个门线后面。就这么简单。”
陈默抱着球，没动。老陈也不催他，就那么站着。风起来了，吹得场边杨树叶子哗啦啦响。过了好一会儿，陈默忽然说：“爸，我老怕。怕踢飞，怕没力气，怕踢歪了让人笑话。越想，脚越沉。”老陈听着，眼前闪过自己第一次去客户公司提案，在电梯里手抖得文件哗哗响的画面。怕，太正常了。可门就在那儿，你不射，就永远不知道结果。
“那就带着怕踢。”老陈说，语气平常得像在聊晚上吃啥，“怕，它不耽误你跑，不耽误你摆腿。你就当……就当那害怕是块石头，揣兜里，带着它一起冲。”
陈默抬起头，看了老陈一眼，那眼神有点不一样了。他把球放在点球点上，往后退了几步。老陈悄悄退到场边，手心有点冒汗，比他当年自己上场还紧张。他知道，有些坎，必须得孩子自己迈过去。
助跑。步伐有点乱，但很快稳住了。摆腿。那一刻，时间好像慢了。老陈看见儿子紧抿的嘴唇，看见他眼里那股豁出去的劲儿，看见脚背结结实实地抽在足球中下部。
球没再亲吻门柱。它划出一道低平的、坚定的弧线，贴着草皮，嗖地一下，钻进了球门的右下角。网窝荡起一片白浪，那么轻快，又那么沉重。
球进了。
陈默站在原地，愣了两秒，然后猛地举起双臂，不是欢呼，更像是长长地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。老陈鼻子有点发酸，他赶紧别过脸，假装看天边的晚霞。霞光正好，一片绚烂。
那天晚上回家，父子俩都没多说什么。饭桌上，陈默扒拉着米饭，忽然没头没尾地嘀咕了一句：“爸，其实……球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。”老陈给他夹了块排骨，“嗯”了一声。有些事，不需要长篇大论，射门成功这个结果，本身就是最好的老师。它教会孩子的，远不止怎么把球踢进门里。
夜深了，老陈站在阳台上。小区里那片野球场静悄悄的，球门在月光下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。他想，生活里到处都是门，大大小小，明明暗暗。我们每个人，不都是带着一点害怕，一点不确定，然后深吸一口气，努力把脚下的“球”，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，竭尽全力地“射”出去么？射进去，或者射不进去，那都是后话。最重要的，是那股子敢于起脚、敢于瞄准的劲儿。
屋里传来陈默轻微的鼾声。老陈笑了笑，关上阳台门。他知道，明天太阳升起，儿子面前还会有新的球门，新的挑战。但今晚，他可以睡个好觉了。那道困扰他许久的门，他今天，总算是实实在在，把球送进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