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良的小艘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17:18:01 来源:原创内容

善良的小艘

村口那条河,不知道流了多少年了。水不深,却宽,像一条柔软的带子,把村子轻轻拢在怀里。河上没有桥,只有一条旧木船,村里人叫它“小艘”。小艘真的很小,站上叁四个人就满了,船身被岁月磨得发白,透着木头温润的光。

撑船的是老陈,打我有记忆起,他就在那儿了。小艘没有桨,全靠老陈手里一根长长的竹篙,一下,又一下,点在河底的青石上,船就稳稳地朝对岸去了。老陈话不多,总是笑眯眯的,脸上的皱纹像被河水泡开的茶叶,舒展着。过河的人给个一两块钱,他就收着;忘了给,或者实在拿不出的,他摆摆手,说声“下次吧”,那下次,他肯定也忘了。

你说这小艘,它就是个没生命的木头家伙,对吧?可怪了,村里人说起它,总觉得它是有脾气的。下雨天,河水涨了,流得急,小艘在水里晃啊晃的,可你站上去,老陈的竹篙一点,它就好像懂得要稳当些,那股颠簸劲儿便悄悄收了。夏天傍晚,孩子们在河里扑腾,有时候玩得忘了形,游得远了,小艘会静静地漂到附近,像是无意,又像是有心,给孩子们一个歇脚、攀着的地方。

有一回,邻村张婶家的小孙子发高烧,急得不行,要赶去镇上的卫生所。偏偏是半夜,又赶上暴雨刚过,河水哗哗地响,听着都吓人。老陈已经睡下了,听到急切的拍门声,披上蓑衣就出来了。手电筒的光里,小艘在码头边随着浪头起伏,像匹等着出征的老马。那晚的河,水流特别野,竹篙点下去,感觉力道都被冲走大半。老陈咬紧了牙,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来。说来也奇,那小艘,在那汹涌的水里,竟比平日还要稳几分,每一篙下去,它都顺着那股巧劲,稳稳地向前,硬是在咆哮的河里,辟出一条安宁的路。到了对岸,张婶千恩万谢,老陈只是抹了把脸上的水,说了句:“是小艘稳当。”

后来我常想,小艘的“善良”,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?是木头浸透了河水的柔情?还是老陈那日复一日、不焦不躁的摆渡,把一种温和的品性,慢慢渡给了这条船?它见过赶早集人的匆忙,听过晚归渔夫的哼唱,载过新嫁娘的羞涩,也托过送葬队伍的悲伤。它不言不语,却把所有的悲喜都收进了木头的纹理里。这或许就是一种朴素的承担吧,不声张,却始终在那里,成了河两岸人们心里,一份不用言说的踏实。

日子一天天过,上游要修大桥的消息,终于还是传下来了。大家都说,桥通了,汽车嘟嘟一开过去,方便多了。老陈听了,还是笑眯眯的,说:“好事,好事啊。”

大桥通车那天,热闹极了。鞭炮的红纸屑,飘到河面上,星星点点的。小艘系在旧码头边,随着水波轻轻晃荡,显得格外安静。它好像知道,自己的日子,或许快要到头了。老陈蹲在船头,用一块粗布,慢慢地,一遍遍擦着船帮,那动作轻柔得,像是在给一位老伙计整理衣裳。

桥是通了,可村里有些老人,去河对岸的菜园子,还是习惯走到下游的旧码头。他们说,桥上风大,走着晕乎,不如坐小艘,心里安稳。老陈也还守着,只是过渡的人,渐渐稀了。有时候半天也没一个人,他就坐在船头,抽着旱烟,望着河水发呆,小艘在他脚下,也静静地陪着。

再后来,我离开村子,去了很远的地方。听说,小艘终于还是太老了,船底朽了几块板,修了几次,也不成了。老陈没舍得拆了它当柴烧,请人把它拖上了岸,放在河滩那片高高的草坡上。如今,它成了一道安静的风景。

偶尔回去,我还会去河滩看看它。油漆早已斑驳,船舱里积了雨水,长了几丛青草,居然还开出了几朵小小的野花。夕阳照在它身上,那层温暖的光晕,和多年前一模一样。大桥上车来车往,轰隆隆的声音传过来,到了这儿,却被风吹散了不少。我忽然觉得,小艘或许从来就不是一座桥的替代品。桥渡的是人,是车,是匆匆的脚步;而小艘渡的,是时光,是情分,是这河边生活里,那股子不慌不忙的人情味儿。

风从河面吹来,带着湿润的气息。我仿佛又听到了竹篙点水的清响,笃,笃,笃,不紧不慢的,和着心跳的节拍。那声音,大约会一直留在许多人的记忆里吧,轻轻浅浅的,却总在某个时刻,让人心里头,泛起一片温柔的波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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