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这样我会控制不住的
别这样我会控制不住的
老陈把烟盒往桌上一拍，那声音脆生生的，像是在宣告什么。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蓝白相间的盒子，喉咙里像有只小手在挠。戒烟的第叁天，最难熬。
“来一根？”他笑眯眯地抽出一支，递过来。那动作自然得就像递杯水。我手心开始冒汗，心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。别这样，真的，我会控制不住的。这话在脑子里打转，可到了嘴边，又咽了回去。男人嘛，总得要点面子。
窗外的雨淅淅沥沥，把玻璃弄得模模糊糊。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，也是这样湿漉漉的下午，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。烟雾缠着雨丝，把他的叹息拉得老长。那时候我就想，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，能让人在烦闷的时候，好像找到个出口。现在轮到自己了，才明白那出口是假的，钻进去不过是另一个死胡同。
“戒什么烟啊，活那么仔细干嘛。”老陈自己点上了，深吸一口，那满足的神情像针一样扎人。我知道他是无心的，朋友之间开开玩笑。可这玩笑开得不是时候。我的意志力这会儿薄得像张纸，一捅就破。
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拔河。一个说就一根，没什么大不了；另一个在拼命摇头，说叁天都熬过来了，不能再回去。这种自我拉扯的感觉，比烟瘾本身还折磨人。那些戒断反应——焦躁、注意力涣散、夜里醒过来空落落的感觉——都在这一刻涌上来，冲着那支烟招手。
我想起答应过女儿的话。她上个月在学校做了禁烟宣传的手抄报，回家后搂着我的脖子说：“爸爸，老师说抽烟对肺不好。”她的小手软软的，眼睛亮亮的。我当时摸着她的头说：“好，爸爸不抽了。”这话说得轻巧，做起来才知道有多沉。
老陈还在那儿吞云吐雾，烟味儿飘过来，熟悉得让人心慌。那味道钻进鼻子，勾起肌肉记忆——手指该怎么夹着，第一口该怎么缓缓吸进去，烟在肺里转一圈再吐出来的感觉。这些细节不用想，自己就冒出来了。
“真不来？”他又问了一遍。我站起来，走到窗边，把窗户推开条缝。冷风混着雨丝灌进来，打在脸上，清醒了些。我说老陈，你把烟收起来吧，别考验我了。这话说出口，才发现声音有点抖。
他愣了一下，看看我，又看看手里的烟，突然笑了。“行啊你，来真的。”他把剩下的半支摁灭在烟灰缸里，顺手把烟盒揣回兜里。那个蓝白色的诱惑，总算从眼前消失了。
我松了口气，后背的汗凉飕飕的。刚才那几分钟，像跑了趟长跑。原来所谓的“控制不住”，很多时候就差那么一个眼神，一句话，一个转身的力气。环境的影响太狡猾了，它不跟你硬来，就软软地撩拨你，等你发现的时候，防线已经松动了。
雨好像小了点，能听见屋檐滴水的声音，嗒，嗒，嗒，慢悠悠的。我想起戒烟门诊那个医生说的话：习惯的打破，不是一次性的壮举，是无数个微小选择的累积。每一次说“不”，都是在给新的自己添块砖。
老陈泡了杯茶推过来，说以茶代酒，敬我的毅力。我捧着温热的杯子，心想哪有什么毅力，不过是怕让那个叫我爸爸的小人儿失望。也怕让自己失望——那个决心要改变的中年人，不能倒在第一道坎上。
茶很苦，回甘很慢。但总比过后懊悔的滋味好受。烟灰缸还摆在桌子中央，里面躺着老陈刚才摁灭的半截烟，像个小型的失败纪念碑。我看着它，反而踏实了。这次没伸手，下次，大概也能忍住吧。
手机震了一下，是女儿发来的语音消息。点开来，她脆生生的声音填满了整个房间：“爸爸，今天下雨了，你带伞了吗？”我回了一句带啦，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。窗外的天空还是灰的，但心里某个地方，好像晴了一小块。
老陈起身说要走了，拍拍我的肩。送他到门口时，他回头说：“下次见面，我保证不掏烟。”我笑了，说那你最好记住。门关上，屋里彻底安静下来。我走到桌前，把烟灰缸洗干净，收进了橱柜最里头。
那个蓝白色的盒子不会再出现在桌上了。但我知道，它可能还会在别处等着，用各种方式试探。下次，下下次，也许还会有这样的时刻——心里有个声音在说，别这样，我会控制不住的。到那时，希望自己还能记得这个下雨的下午，记得推开窗时，那股清冽的空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