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武侠第139页
古典武侠第139页
翻到这一页的时候,书脊已经松了,纸边也卷了起来,泛着黄。这一页正好卡在故事中间——不是开头,英雄还没成名;也不是结尾,恩怨还没了结。恰恰是那最磨人的一段:侠客受了伤,躲在破庙里,外面雨下得哗哗响,追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。他怀里揣着半块玉佩,是线索,也是祸根。
这情节多熟啊,熟得让人心里发痒。可偏偏就在这儿,作者笔锋一转,不写他怎么躲,也不写他怎么打,反倒细细描摹起那破庙来:供桌上积了厚厚的灰,泥塑的神像半边脸塌了,露出里头的草梗。雨水顺着瓦缝滴下来,在青砖地上凿出一个个小坑。侠客就靠在那神龛边上,喘着气,看着那水滴,一下,又一下。
你说急人不急人?我小时候读到这里,总想跳过这几行,急着看他怎么脱身。可年纪大了,反倒在这一页停住了。为什么呢?因为这才像话。哪有什么天生的英雄?受了伤会疼,落了难会慌,在等命运来敲门的那段空白里,任你是大侠也得发呆。这页写的不是武功,是人心里的那点空落落。这叫“江湖余韵”,就像喝完烈酒留在舌尖的那点涩,比酒劲儿还长。
外面的马蹄声好像停了,又好像没有,混在雨里听不真切。他就那么等着,手里攥着那半块玉佩,凉的,润的,上面刻的花纹都磨平了。这玉佩啊,是师父临死前塞给他的,说关系到一桩旧案,二十年前的。可到底怎么回事,师父没说完就咽了气。现在仇家找上门,为的也是它。这就是“宿命纠葛”,像一根看不见的线,早早系在你脚脖子上,等你走了很远的路,一低头,才发现它还在那儿牵着。
雨好像小了些。他动了动身子,牵动伤口,疼得直抽冷气。这时候,庙门忽然“吱呀”一声——不是风吹的,那声音又慢又沉。他没立刻回头,反而先看了看手里的玉佩。油灯光弱,那玉里头好像有血丝一样的东西,暗暗地浮着。小时候师父总拿着它发呆,他问,师父只说:“有些东西,知道不如不知道。”
现在他大概懂了。知道的太多,手里的东西太烫,这江湖就再也出不去了。可已经走到这儿了,破庙外头是黑漆漆的夜,和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刀。他能做的,好像就只有等。
门终于被推开了,带进来一股湿冷的土腥气。可进来的不是提刀的汉子,是个蓑衣斗笠的瘦小身影,挎着个竹篮,篮子里是香烛——是个避雨的村妇?侠客的身子绷紧了,右手悄悄按住了剑柄。那妇人抬头看见他,也吓了一跳,手里的篮子差点掉地上。两人就这么对望着,油灯的光跳了一下。
这一页,就停在这儿。下一页会怎么写?是那妇人突然出手?还是追兵终于搜到了门口?书就摊在膝上,我却没急着翻过去。有时候啊,答案来临前的那片刻安静,比打打杀杀更有味道。江湖不全是刀光剑影,更多的是这种悬着心的、潮湿的夜晚,和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人。你猜不透,就得猜;你怕,也得挺着。这大概就是“江湖余韵”最磨人的地方,也是“宿命纠葛”真正开始咬人的时候。
我合上书,那页数还停留在139。窗外的天色也暗了,像是要下雨。忽然觉得,我们等公交车、等一个消息、等人生转弯的时候,不也像那破庙里的侠客么?手里攥着点自己的“玉佩”,等着门被推开,不知道来的是雨是晴。这大概就是老武侠最实在的地方,它写的不是仙,是人,是人都得经历的那段“静默的煎熬”。
书放回架子上,那破庙里的油灯,好像还在我心里头,晃悠悠地亮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