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吃我吃三 片初爱
你吃我吃叁片初爱
老陈从厨房端出那盘炸馒头片的时候,我鼻子一酸。金黄的,切得厚薄不均,边上还有点焦黑。他乐呵呵地放下盘子:“快尝尝,你小时候最爱这个。”
我捏起一片,咬下去。外面酥脆,里面还是软软的,带着碱面的微香和油温烘出的暖意。味道其实普通,可就是这一口,像把什么开关给撞开了。记忆哗啦啦涌上来,挡都挡不住。
那时候家里条件紧,零食是稀罕物。放学回家,要是看见厨房案板上放着几个隔夜的馒头,心里就偷偷乐开了花。知道妈妈晚上准会给我做这个。她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围裙,把馒头切成片。我总在她身边打转,眼巴巴等着第一片出锅。烫,得在两只手里倒腾几下,然后急吼吼地塞进嘴里,一边哈气一边嚼。妈妈总会笑着说:“慢点,没人跟你抢。”可下一句准是:“喏,这片也好了。”
“你一片,我一片。”这大概是我对“分享”最初的理解。不是刻意教出来的道理,就藏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,藏在她递过来那片最金黄的馒头片的动作里。爱这个东西,说得太郑重反而飘忽,落在这些具体的、可触碰的细节上,才扎下了根。后来读到书里写“人间烟火气”,我头一个想到的,就是那股子混着食物焦香的、暖烘烘的油烟味儿。
老陈看我发愣,自己也拿起一片,咔嚓咬了一口。“还是你妈那做法,就是火候老掌握不好。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。我这才仔细看他,鬓角的白头发已经藏不住了。时间这东西,真是悄无声息。
我想起更早的事儿。大概四五岁吧,病了,没胃口。爸妈变着法儿哄我吃东西。最后也不知怎么,爸爸做了这炸馒头片,烤得特别干,没什么油,像小饼干似的。我居然愿意吃了。他们就守在床边,我吃一片,他们互相看看,眼里那点亮光,比我手里的“饼干”还脆还香。那大概是我第一次,懵懵懂懂地意识到,我的“吃”,是和他们的“安心”紧紧绑在一块儿的。
再往后,离家读书、工作。吃过米其林餐厅精致的餐前面包,也尝过各地名声在外的特色点心。它们都很好,但总觉得隔着一层。味道在舌尖上打个转,就散了,留不下什么。唯独这口朴实甚至粗糙的炸馒头片,像个固执的坐标,稳稳地钉在味觉地图的起点。它不讲究什么风味层次,它就是“家”的味道,是那种被妥帖爱过的、踏实的感觉。
“爸,”我又拿起一片,“您记得不,我小时候,一次最多只让吃叁片。说吃多了上火。”
“记得啊!”老陈眼睛弯起来,“你妈定的规矩。你每次都耍赖,眼巴巴瞅着盘子。有时候我心软,偷偷多给你半片,还得跟你串通好,别让你妈知道。”
我俩都笑了。原来“叁片”不只是量词,是我们家一个小小的、温暖的暗号。它意味着被关心,也被约束;是口腹之欲,也是爱的规矩。如今,这规矩早就不作数了,盘子就放在那儿,随便我吃。可不知怎的,我还是习惯性地,吃了叁片,就停下了手。
有些滋味,一旦成了“最初”,就再也替代不了。它不是最惊艳的,但却是最对的那个“钥匙孔”。往后的岁月里,无论尝过多少酸甜苦辣,只要这个味道回来,心里某块地方,立刻就被照亮了,通透了。就像此刻,窗外暮色渐渐合拢,屋里灯光明亮。我和老陈对坐着,面前是空了大半的盘子,还有满屋子无声的、陪伴的暖意。
他起身要去收拾,我拦住他。“爸,明天早上,咱还吃这个行吗?我来炸。”他愣了一下,然后点点头,那笑容里的皱纹,都舒展开了。我知道,明天早上,那片金黄端上桌时,我们会一起,再把那份最简单、也最深厚的“初爱”,细细地,咽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