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公交车上 thepro
日本公交车上 thepro
那趟公交车摇摇晃晃地，穿行在京都午后有点慵懒的街道上。我找了个靠窗的单人座位坐下，窗外是缓缓后退的町屋木格窗和偶尔一抹鲜亮的和服衣角。车里很安静，只有引擎低沉的嗡嗡声，和报站器清晰却语调平缓的播音。空气里飘着一点点旧皮革和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。
就在这种几乎让人昏昏欲睡的静谧里，我注意到了他。斜前方靠门的位置，坐着一位老先生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穿着挺括的米色夹克，身旁放着一个旧但保养得很好的皮质公文包。他坐得笔直，不是那种僵硬的笔直，而是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、融入骨子里的端正。车子转弯，乘客们随着惯性轻轻晃动，他的肩膀却只是极稳地微微倾斜，随即又恢复原状，像船上经验最老到的水手，懂得如何用最细微的动作化解波浪。
我心里忽然就冒出了那个词——迟丑别辫谤辞。对，职业的，专业的。不是指某个具体行业，而是那种把一件事，哪怕是像乘坐公交车这样的小事，都做到极致“职人”状态的味道。
他的“专业”体现在一连串细微的动作里。上车时，他精准地将公交卡贴近读卡器，“嘀”一声轻响，不快不慢，没有犹豫也没有重复。坐下前，他顺手将公文包稳稳地立在自己双脚之间，既不会碍着别人，也绝不会因刹车而倾倒。车子靠站，有老人上车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，将原本并拢的膝盖又向里收了几公分，为通道留出更充裕的空间。这些动作流畅、自然，没有一丝表演或刻意的痕迹，仿佛已经重复了数十年，成了身体的本能。
最让我印象深刻的，是下车前的准备。离他的目的地大概还有两站，他便开始有条不紊地“作业”。先是稍稍整理了一下夹克的衣领，然后将搁在腿上的报纸对折，再对折，平整地放入公文包外侧口袋。接着，他看了看窗外确认方位，右手轻轻握住了身旁的立柱。一切就绪后，他便恢复静坐，只是那姿态里，分明已是一种“预备”状态。等到报站声响起，车子平稳停靠，他起身、提包、点头向司机致意、下车，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，没有耽误一秒钟，也没有丝毫仓促。
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街角，心里有些触动。这大概就是一种深入日常的“匠心”吧。不是多么伟大的创造，而是把“本分”内的事，用一种专注、体贴且熟练到极致的方式来完成。这种专注，让他与自己、与这辆车、与这条街道，形成了一种和谐共处的默契。他节约了彼此的时间，顾及了周遭的舒适，也保持了自己的从容。
车子再次启动。我收回目光，不禁也悄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。窗外，京都的街景依旧缓缓流淌。那个下午，在一辆平凡的公交车上，一位陌生的老先生，却给我上了一堂无声的课。对于如何专注地对待当下，如何在一板一眼的规矩里，找到那种圆融的、令人安心的节奏。这或许就是平凡日常里，最不经意的闪光之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