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口实验室
工口实验室
老王推开那扇贴着“闲人免进”的旧门时,心里其实有点打鼓。这哪像个正经实验室啊?空气里飘着一股旧书和灰尘混合的味道,几张掉漆的实验桌上堆满了手稿和稀奇古怪的零件,墙角还靠着几个没画完的机械结构图板。他表哥,这实验室的主人,正趴在桌前,对着一块巴掌大的木头较劲。
“来了?随便坐。”表哥头都没抬,手里的刻刀稳得像外科医生。
老王拖了张吱呀响的凳子坐下,环顾四周。“我说哥,你这‘工口实验室’,名字起得挺唬人啊。知道的明白你是搞手工雕刻的,不知道的还以为……”
“以为什么?”表哥终于停下手,推了推眼镜,笑了,“‘工口’,不就是‘手工的入口’么?我这地方,没别的,就是琢磨怎么让一双手,把心里那点想法,从无到有地‘做’出来。入口可能不起眼,里头可深着呢。”
老王这才注意到,表哥手里那块不起眼的木头,已经隐约有了形制。那是一朵莲花的雏形,花瓣层层迭迭,极薄,在窗边透进来的光里,边缘几乎有点透明。他有点看愣了。
“这东西……用手雕的?”
“不然呢?”表哥把半成品递过来。老王接住,手感温润,花瓣的弧度自然得像是天生就长这样,指尖拂过那些细微的纹理,能感觉到一种近乎生命的韵律。“机器压出来的,边缘锋利,死板。手做的,每一刀下去都有轻重缓急,有呼吸,有当时的温度。”表哥说着,指了指墙上挂的一排工具,从粗犷的斧凿到细如发丝的刻针,“它们就是我的延伸。技术?技术当然重要,但比技术更重要的,是‘手感’。”
“手感?”
“对,手感。”表哥拿起另一块粗坯,掂了掂,“不是手上皮肤的感觉,是这里。”他点点自己的心口,“是材料通过工具,反馈给你的那种‘对话’。木头哪里硬,哪里软,纹理往哪儿走,它其实在告诉你该怎么下刀。你听它的,它才听你的。这过程急不来,得像谈恋爱似的,得磨合。”
老王被这个比喻逗乐了,但仔细想想,又觉得挺贴切。他看着表哥重新伏案,那背影和周围杂乱却专注的环境融为一体。刻刀与木头接触,发出极细微的“沙沙”声,像春蚕食叶,又像时光本身在轻轻摩擦。木屑如香灰般缓缓落下,积在桌沿。一种奇特的宁静笼罩了这个杂乱的小空间。
“很多人觉得,‘手工’就是慢,就是低效,是机器时代该淘汰的东西。”表哥一边运刀,一边慢慢说,声音和刀声混在一起,“可我觉得不对。手工的核心,不是‘手’,是‘工’。是那个‘琢磨’的过程,是让想法在材料上一点点生长出来的‘工夫’。没有这个过程,东西就少了魂。你看现在很多玩意儿,光鲜,整齐,挑不出错,可就是觉得冷,不亲。”
老王想起自己买过的那些流水线产物,确实,拧上最后一个螺丝,或者看完最后一条说明书,关系就结束了。而眼前这朵渐渐盛开的木莲,却仿佛才刚刚开始它的生命。
“那你这实验室,最终想‘实验’出个啥结果?”老王问。
表哥停下,想了想。“没啥惊天动地的结果。可能就是让进来的人,比如你,看着这块木头变成莲花,能感觉到那么一点点‘创造’的温度。能想起来,东西不光是用来消费的,也可以是‘生长’出来的。这手艺活,说到底,练的是手,静的是心,养的是眼里那点光。”他指了指老王的眼睛,“你看你现在,眼神就跟刚进来那会儿不一样了。”
老王下意识摸了摸眼角,笑了。他再看这间陋室,感觉完全不同了。那些散落的工具不是杂乱,是随时待命的士兵;堆积的木屑不是垃圾,是时间蜕下的皮;空气中漂浮的微尘,在光柱里缓缓沉浮,像极了创造本身无声的呼吸。这里确实是一个入口,通往一个用双手思考、与材料低语的世界。门槛或许不高,但里面的路,得用自己的手感,一步一步去丈量。
窗外的车马声隐隐传来,而屋里,只有刻刀行走的沙沙声,不紧不慢,像一个从容的心跳。老王忽然觉得,在这追求速度的时代,能守住这么一间“工口实验室”,或许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成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