变态黄页
变态黄页
前阵子翻老物件,从箱底抖落出一本厚厚的书。书页泛黄,边角卷得像油炸过的馄饨皮。封面几个大字已经模糊,但还能认出来——“××地区电话号码簿”。嘿,这不就是咱小时候家里那本“黄页”嘛。
现在年轻人可能没概念了。那会儿没智能手机,没搜索引擎,你想找个修锁的、订餐的、或者查个政府部门的电话,全靠它。厚厚一大本,掂在手里沉甸甸的,按行业分类,印刷字体密密麻麻,像蚂蚁搬家。那时候觉得它真“变态”——不是现在说的那个意思,是觉得它太庞大、太全能了,简直是个纸质版的“万物目录”。家里电话线边上,总得备着这么一本。
我盘腿坐在地上,随手翻起来。翻到“餐饮”那一栏,各种小馆子的名字挤在一起。有些后面还跟着手写的数字,是我爸的笔迹,估计是当时新开的店,他给添上去的。这黄页是死的,但人的生活是活的,人会在上面涂抹、标注,让它跟着日子一起长。这大概是最早的“用户生成内容”吧,虽然只是用圆珠笔写的几个数字。
再往后翻,有些页面被折了角。折在“水电维修”那里的最多。想来也是,那些年家里水管漏了、灯泡憋了,第一反应不是上网搜,是扑到黄页跟前,手指头蘸着唾沫哗啦啦地翻,从一堆“王师傅”“李师傅”里挑个顺眼的打过去。那种感觉,有点像抽奖。电话那头是热情负责,还是敷衍了事,全凭运气。但这种不确定性,反而有种朴实的期待感。
我盯着那些早已不存在的单位名称和七位数的电话号码,有点出神。这整本厚书,如今看来,不就是一座信息的墓碑吗?上面刻着的名字,大半都已作古——不是人没了,是那些店铺、那些厂子、那些老行当,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了。但你说它完全没用了吗?好像也不是。它凝固了某个特定年代里,一个城市社会生活的毛细血管。哪个街区餐馆多,哪片工厂公司密集,翻一翻,脉络清晰得很。这是一种原始的、未经算法筛选的本地生活图谱。
现在多方便啊。指尖在屏幕上一划,你想要的一切,吃的喝的玩的用的,连同别人的评分、精修的照片、甚至精确的路线,都一股脑怼到你眼前。效率高得吓人。可有时候,是不是也太“干净”了?算法推给你的,总是它觉得你喜欢的,或者商家付了钱想让你看到的。那种偶然性,那种需要自己动手翻找、辨别,甚至带点冒险色彩的寻找过程,好像也跟着那本黄页一起被扔进故纸堆了。
我合上书,拍了拍封面上的灰。这“变态黄页”的“变态”之处,或许就在于它那种笨拙的全面性。它不讨好谁,也不隐瞒谁。它把好的坏的,大的小的,有名的没名的,都摊开在纸上,平等地给你看。选择权完全在你手里,没有弹窗广告,没有竞价排名。你的判断力,是唯一能依靠的工具。
时代总归是要往前走的。厚重的黄页被轻巧的础辫辫取代,就像马车被汽车取代一样,是必然。我们享受着实时的便捷,也失去了一些缓慢的乐趣。这谈不上好坏,只是变化本身。只是偶尔,比如在这个翻出老黄页的下午,我会觉得,那种在一片信息的“原始森林”里自己摸索路径的感觉,虽然麻烦,但手心里攥着的,是实实在在的、由自己完成的寻找。
那本旧黄页,我没再放回箱底。我把它搁在了书架上一个显眼的位置。它不再是一本通讯录,倒像是一块对于寻找方式的“活化石”。提醒着我,在一切都被精准投喂的今天,留一点自己去发现、去碰壁、去在芜杂信息里打捞宝藏的耐心和能力,或许也挺重要的。毕竟,生活本身,可从来不是按分类索引,整齐排列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