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黄无遮挡
上黄无遮挡
老张头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。眯着眼，瞅着远处那片黄澄澄的麦浪。风吹过，麦子齐刷刷地低伏下去，又齐刷刷地挺起来，那景象，真叫一个敞亮。他忽然嘟囔了一句：“这地界儿，真是‘上黄无遮挡’啊。”旁边纳鞋底的王婶听了，噗嗤一笑：“你个老东西，又拽文呢？不就是说咱这儿黄土坡一眼望到头，没个遮拦嘛！”
这话倒是不假。我们这地方，就叫上黄村。为啥叫这名儿？老辈人说，地势高，土是黄的，天也是黄的——不是沙尘暴那种黄，是秋日里夕阳给染上的、暖融融的黄。站在这坡上，往前看，是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，苍茫一片，坦荡荡地铺开到天边，真没什么能挡住你的视线。心里头那点憋闷，好像也被这无边无际的黄土坡给吸走了，散开了。
这种“无遮挡”，不只是眼睛看得远。村里人过日子，也讲究个敞亮。谁家有点事，左邻右舍没有不知道的。张家儿子考上了大学，李家闺女嫁到了镇里，都是扯着嗓子在坡上就能喊明白的喜事。借钱还粮，有借有还，账目都记在心上，不用立字据。这种敞亮，是一种活法，心里不藏奸，做事不背人。就像这土地，晒着就是晒着，旱着就是旱着，从不装模作样。
可这世道，好像慢慢有点变了。村里年轻人一个个往外跑，带回些新鲜玩意儿，也带回些看不透的心思。以前说话直来直去，现在有时候得在肚子里绕几个弯。连村头小卖部进货，都开始怕有假货了。老张头常念叨，这“无遮挡”的好光景，会不会有一天也给挡住了？
去年村里修那条盘山公路，倒是让我品出点别的滋味。推土机轰隆隆地开上来，要把几处老崖壁给推平了。村里几个老人，包括老张头，死活拦着不让。外人看不懂，说这不是更“无遮挡”了吗？路更平更直，看得更远。老张头脖子一梗：“你懂个啥！那崖壁是碍着你眼了，可那后面藏着一眼泉，还有一片老祖宗留下来的古酸枣林。推平了，是敞亮了，可根儿也没了！”
这话像颗石子，扔进我心里，荡开一圈圈波纹。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我们说的“无遮挡”，从来不是把一切都铲平，弄得光秃秃的。真正的敞亮，是心里头有谱，知道什么该坚守，什么该包容。就像这片黄土地，它裸露着，让你看它的沟壑、它的贫瘠，但也让你看它的深厚、它的孕育。它不遮挡风雨，也不遮挡历史。那份“真”，就在这毫无掩饰的呈现里。
现在，我还是喜欢在黄昏时爬到最高的坡上。看着夕阳把整个上黄村染成一片温暖的、毫无遮挡的金黄。远处新修的路像条带子，近处老崖壁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我知道，有些东西变了，但有些东西，就像这黄土的颜色，是变不了的。它就在那儿，坦坦荡荡，经得起你看，也经得起风吹。这或许就是“上黄无遮挡”留给咱们，最厚实的一份家底吧。这么想着，心里也跟着亮堂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