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草草
伊人草草
巷子口那家理发店，老板娘阿珍总爱念叨：“现在的人啊，做什么都太赶，头发吹得半干就往外冲，发梢还滴着水呢。”她说这话时，手里剪刀翻飞，眼神却飘向门外匆匆的人流。我坐在那张老式转椅上，忽然觉得，“草草”这两个字，不知什么时候，像藤蔓一样缠满了我们的生活。
你看那早餐铺子前，一手扫码付款，一手抓着塑料袋装好的包子豆浆，脚步已经转向地铁站方向。你看那会议室里，幻灯片一页页闪过，底下的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得比翻页还快。就连晚上躺在沙发上，说好追两集剧放松，指尖却不自觉地点开了短视频，一个接一个，直到眼皮打架。我们好像被安上了一台看不见的发动机，轰隆隆地推着，把日子过成了一场不停歇的接力跑，每一棒都接得仓促，交得慌忙。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一本高中时代的笔记本。里面夹着一枚压干的银杏叶，叶脉清晰，旁边用蓝墨水写着：“下午四点半，阳光正好，落在第叁棵树下。”我拿着那片薄薄的叶子，愣了神。那个“下午四点半”，我记得吗？那个“第叁棵树”，我又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一棵树了？现在的我，大概只会拍张照片，加个滤镜，手指一划就发出去，然后等着看有多少个点赞。过程呢？那个阳光移动的速度，风里细微的声响，叶子从枝头盘旋落下的弧线，全在“咔嚓”一声里，被草草略过了。
我们获得了速度，却好像弄丢了“过程”这件东西。过程不再是蜿蜒的小溪，允许你蹲下来看看水底的卵石；它成了一条被压缩的隧道，只求最快抵达另一端的光亮。读书要读精华摘要，看剧要开倍速播放，连认识一个人，都可能先匆匆划过他的社交主页，几秒之内，心里就贴上了标签。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“暴殄天物”？把生活里那些需要慢炖的滋味，都丢进快炒的锅里，囫囵吞下，食不知味。
想起我的外婆。她晒萝卜干，一定要选秋分后的太阳，切条、盐渍、摊开在竹篾上，每天傍晚不厌其烦地一片片收拢。她说，急不得，少晒一天，味道就不对，存不住。那时候觉得她真磨蹭。现在想想，那日复一日的收与晒，里面有一种郑重的“仪式感”。她是在跟天气、跟时间商量，恳切地，把一份寻常滋味，交付给光阴去成全。
或许，我们缺的，就是这点“商量”的耐心。和手里的工作商量，容它有个酝酿的工夫；和身边的人商量，容一次聊天有沉默的空档；甚至和自己商量，容一会儿什么也不做的发呆。慢下来，不是停下，而是把心灵的触角重新打开。当你不再草草掠过窗外的云，你会发现，原来云朵的变幻，比对话框里的表情包生动得多。
阿珍给我围上罩布，问：“今天怎么剪？”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眉头习惯性微锁的自己，舒了口气说：“不急，你慢慢来，怎么好看怎么剪。”她笑了，手上的动作，果然更稳了些。电推子的嗡嗡声里，我忽然觉得，对抗“草草”的生活，或许就从这一个小小的、不赶时间的决定开始。让风吹干头发，让茶凉到适口，让一句话在舌尖多停两秒，再说出来。日子长长，何必总追着尾巴跑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