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媳妇》7如如
《么公和媳妇》7如如
村里人都说,么公这辈子,是让那几亩水田和屋后的竹林给拴住了。老伴走得早,儿子媳妇在城里打工,一年到头,也就过年那几天能见着人影。空落落的老屋里,就剩他一个,还有那条叫大黄的狗。日子像屋檐下的滴水,不紧不慢,今天和昨天,看不出什么两样。
可自从孙女如如放暑假被送回来,么公那潭静水,算是给搅动了。如如七岁,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,扎两个冲天辫,眼睛亮得像后山泉眼里的水。她不像村里那些见了生人就躲的孩子,头一天,就敢拽着么公的胡子问:“爷爷,你一个人在家,怎么不说话呀?”
么公被问得一愣,咧开嘴,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,笑了。这一笑,好像把脸上那些沟沟壑壑的皱纹都熨平了些。他蹲下身,从灶膛里扒拉出个烤得焦香的红薯,吹吹灰,递给如如:“喏,吃。爷爷的话,都跟大黄说了。”
如如的到来,给老屋添了活气,也添了“麻烦”。么公那些雷打不动的习惯,全被打乱了。天蒙蒙亮,他正要去巡田,如如就揉着眼睛从里屋跑出来,非要跟着。田埂窄,么公走惯了,如深却走得歪歪扭扭,一会儿问田里的是什么草,一会儿指着远处飞过的白鹭惊叫。么公的脚步,不知不觉就慢了,他得停下来,用他那带着泥土味的、简单的话,回答孙女那些没完没了的问题。
晌午头,太阳毒。么公坐在堂屋的竹椅上,摇着蒲扇打盹。如如偏不睡,拿着本图画书,蹭过来:“爷爷,这个字念什么?”么公眯着眼瞅了半天,有些字他认得,有些早还给了教书先生。他有些窘,只好说:“这个……爷爷也拿不准。等晚上,问你爸去。”可如如不依,缠着他猜。没法子,么公只好凭着印象,连蒙带猜地讲。讲着讲着,他好像也来了精神,说起自己小时候趴在学堂窗户外偷听的故事。那些陈年旧事,他自己都快忘了,如今翻出来,在孙女亮晶晶的眼睛里,竟然又变得新鲜起来。
最让么公心里头暖和的,是如如那份童真的“惦记”。傍晚,他在灶台边忙着,如如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,手里攥着下午在河边捡的、最光滑的那颗鹅卵石,非要塞给他:“爷爷,这个送你,你拿着,就不闷了。”晚上看电视,看到有趣的,如如会咯咯笑着,一头扎进他怀里。那热乎乎、软绵绵的小身子靠着他,么公觉得,心里某个空了很久的角落,正被一点点填满。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“亲情陪伴”吧,不需要什么大道理,就是有个人在身边,惦记着你,需要着你。
当然,也有让么公头疼的时候。如如挑食,嫌青菜没味道;玩疯了,一身泥巴就往床上躺。么公虎起脸想训两句,可话到嘴边,看到孙女那怯生生又带着点狡黠的眼神,又咽了回去,最后总是叹口气,转身去拿毛巾。他心里明镜似的,这孩子,是吃准了他这当爷爷的狠不下心。
日子就这么过着,么公发现,自己好像也变了。以前,他对着大黄半天蹦不出一个字。现在,他会跟如如讲哪块田的土最肥,讲竹林里什么时候春笋冒头,讲他年轻时光着脚板能追上的野兔子。他的话多了,笑声也多了,连走路,腰板都好像挺直了些。村里老伙计碰见他,都打趣:“老么,精神头不错啊,捡着宝啦?”么公就嘿嘿地笑,也不答话,只是吧嗒吧嗒抽他的烟袋,那烟雾缭绕里,藏着的全是满足。
夏夜,虫鸣唧唧。么公抱着如如在院子里乘凉,指着天上的星星:“瞧,那颗最亮的,叫北斗星。”如如仰着头,看了一会儿,忽然说:“爷爷,我回城里了,你想我怎么办?”么公摇蒲扇的手停了一下,夜风吹过,带着竹叶的沙沙声。他轻轻拍了拍孙女的后背:“想你了,爷爷就看看这星星。你也在城里看,咱们看的,是同一片天。”
如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往他怀里又缩了缩,不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。么公抬头望着那片深邃的星空,心里头那点因为离别将至而生的怅惘,忽然被一种更踏实的东西压了下去。他知道,这个夏天,这个叫如如的小丫头,带来的不只是吵闹和麻烦,更在他这暮年的画卷上,涂上了一笔最鲜亮、最活泼的颜色。往后的日子,就算她回了城,这老屋里,也会一直留着她的笑声和影子,够他回味很久很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