沣满的母亲2
沣满的母亲
灶台上的大铁锅,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汽。母亲揭开木锅盖,一股更浓郁、更扎实的香气猛地扑了出来,瞬间占满了整个厨房。那香气,是陈年腊肉厚实的咸香,是干豆角吸饱汤汁后散发的田野气息,还有土豆块被炖煮得边缘微微融化、即将融入汤里的那股子粉糯甜香。锅里汤汁翻滚,色泽是深深的酱褐,油亮亮的,一看就知道下了功夫,火候足,料也足。
我靠在门框上,就这么看着。母亲用锅铲轻轻拨弄着,侧着脸,额角有细密的汗。锅里的内容可真丰富啊,除了腊肉、豆角、土豆,还有几块金黄的煎豆腐,一把泡发的黑木耳,甚至还有几颗圆滚滚的干香菇。它们挤挤挨挨地,在浓稠的汤汁里沉沉浮浮,每一个都吸足了味道,又各自贡献着自己的那一份。这哪里是一锅菜,这分明是一个小小的、丰饶的、正在沸腾的王国。而母亲,就是那位沉默而笃定的君王,掌管着火候与咸淡,也掌管着这一整锅的丰盛与圆满。
“沣满。”我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个词。对,就是这种感觉,满得快要溢出来,却不是杂乱无章的堆砌。是那种经过时间熬煮,各种滋味相互渗透、彼此成就之后的,一种扎实的、温暖的、令人心安的“满”。这口锅,就像母亲的人生。
记忆里,我们家的日子,从来算不上宽裕。父亲走得早,母亲一个人,用她那副并不宽阔的肩膀,扛起了我和弟弟的天空。可奇怪的是,在我的童年印象里,却很少感到匮乏。饭桌上总是有变化的,春天有清香的野蔬,夏天有脆爽的瓜条,秋天母亲会晒上好多茄干、瓜片,冬天便是这口大铁锅的天下。她好像总有办法,把那些寻常的、甚至有些简陋的食材,打理得活色生香。她的巧手,她的耐性,能把时光和心意,也当作佐料,一丝丝地揉进食物里。
熬煮的时光
这锅“大杂烩”,就是最好的证明。你看,哪一样是稀罕物呢?腊肉是去年冬天精心腌渍的,挂在灶台上方,被烟火气熏了整整一年。干豆角是夏天豆角最便宜时,她一根根择好、煮熟、晒干的。那些木耳、香菇,或许是亲戚送来的一点心意,她舍不得一顿吃完,仔细收着,就等着在这样一锅炖菜里,贡献出最浓郁的鲜味。她是在用时间攒东西,把不同季节的收获,积攒在一起,然后在某个寒冷的傍晚,把它们统统请进这口铁锅里,完成一场热闹的、滋味深厚的团聚。
母亲很少说教,她的道理,都在这日复一日的操劳里,在这热气腾腾的锅灶边。她让我懂得,生活或许给不了你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,但只要你肯用心,肯花时间,肯用双手去经营,最普通的食材,也能焕发出最温暖扎实的光芒。这种经营,不是算计,而是一种从容的积攒,一种踏实的筹备。就像她总爱说的:“东西嘛,不怕少,就怕凑。东一点,西一点,凑到一起,就是一顿好饭。”这“凑”的过程,就是她创造“沣满”的魔法。
锅里的汤汁收得更浓了,颜色愈发深沉诱人。母亲撒上一把翠绿的蒜苗末,刺啦一声,最后的香气被激发出来。她转身拿碗,笑着说:“饿了吧?这就好。”灯光下,她的笑容平和,带着锅灶边特有的暖意。我看着那口依旧在微微翻滚的锅,看着里面那些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的食材,忽然觉得,母亲的爱,就是这样一锅“大杂烩”。它不精致,不华丽,却无比丰厚,无比实在。它融汇了岁月的风味,熬煮了生活的艰辛,最终沉淀出这满锅的、化不开的浓情。这“沣满”的滋味,足够我品味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