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子跪着从后面横冲直撞
儿子跪着从后面横冲直撞
老陈蹲在小区花坛边,手里的烟烧了半截,烟灰颤巍巍地挂着,像他此刻的心情。楼上又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紧接着是孩子尖锐的哭喊,还有妻子压着火气的劝解。他知道,儿子又“犯病”了。
这“病”说来奇怪。八岁的小磊,平时看着挺正常一孩子,礼貌、爱笑。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隔叁差五就会来这么一出:突然就“咚”地跪在地上,不是跪着不动,而是像辆失控的小坦克,低着头,蜷着身子,用膝盖和手肘撑着地,在客厅、在走廊,甚至有一次差点在楼梯口,就那么不管不顾地、横冲直撞地往前冲。那架势,拦都拦不住,你硬去拉他,他能把你撞个趔趄。
“这孩子,是不是心理有问题?”妻子背地里不知道抹了多少回眼泪,也偷偷查过资料,什么感统失调、情绪障碍,名词看了一堆,越看心里越没底。老陈起初觉得是孩子顽皮,揍过两回,可儿子挨打时咬着嘴唇不吭声,过几天照旧。那种沉默的、带着蛮劲的冲撞,让老陈心里发毛。
那天下午,冲突又爆发了。起因小得可怜,周末多看了半小时动画片,老陈去关电视,小磊没说话,“噗通”就跪下了,脑袋一低,冲着茶几和沙发的缝隙就撞过去。老陈一股火蹿上来,伸手去抓他肩膀。就在那一瞬间,他看见儿子侧过去的脸上,没有赌气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……一种近乎绝望的专注,好像他全部的世界,就只剩下“往前冲”这一件事。
手僵在半空。老陈第一次没去拦。他退开两步,看着儿子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,笨拙又执拗地、膝盖摩擦着地板,“吭哧吭哧”地移动。那声音刺耳,那样子狼狈。可看着看着,老陈心里那团火,“嗤”地一下,被一种说不清的酸楚给浇灭了。
他想起自己小时候。父亲是铁路工人,脾气跟蒸汽机车头似的,又硬又爆。老陈淘气犯错,不敢顶嘴,就跑到屋后那段废弃的铁轨边,捡根树枝,对着空气胡乱劈砍,想象自己在冲锋,在摧毁什么,或者只是把胸口那股堵着的东西,通过疯跑和叫喊发泄出去。那时候,他需要的不是一个道理,也不是一顿揍,或许仅仅是一个……出口。
儿子这“跪着冲锋”,是不是也是一个笨拙的、错误的“出口”?他不会表达,说不清心里是委屈,是无力,还是被规则层层包裹住的憋闷。他选择了一种最原始、最自我惩罚般的方式——跪下,却又要向前冲。这矛盾的姿态,像不像他们父子关系的隐喻?想反抗,却又先把自己摆在了卑微的位置上。
老陈掐灭了烟,慢慢走上楼。哭声小了,只剩下抽噎。他推开儿子的房门,看到小磊坐在床沿,裤子的膝盖处磨得发白,小脸脏兮兮的,眼睛又红又肿。妻子在一旁叹气。
老陈没说话,走过去,不是责备,而是蹲了下来,蹲在儿子面前,保持和他一样的高度。他伸出手,不是打,而是轻轻碰了碰儿子磨红的膝盖。“疼吗?”他问,声音有点哑。
儿子愣了一下,抬起湿漉漉的眼睛,看着爸爸,好久,才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。
“这地板太硬,”老陈说,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,“下回……下回你想跑,爸带你去楼下草坪。那儿软和,光脚跑都行。就是……咱能不能别跪着?膝盖是自己的,磕坏了,疼的是你。”
小磊的嘴唇动了动,没说出话,眼泪又大颗大颗滚下来,但这一次,好像少了点倔强,多了点委屈。老陈把他搂过来,孩子没抗拒,把热烘烘、汗津津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。
老陈忽然明白了。儿子需要的,不是一个对于“对错”的判决,也不是一套“正确”的情绪管理法则。他那些“横冲直撞”的背后,藏着一个被困住的、小小的灵魂,在用一种自伤的方式,试探这个世界的边界,也在呼唤能被真正“看见”。看见他的无助,看见他那无法用言语组织的内心风暴。
改变当然不会一夜发生。后来小磊还是有情绪失控的时候,但老陈和妻子学会了先按住自己的焦虑。他们不再急着镇压那场“冲锋”,而是试着在他平静时,和他玩一些需要身体对抗和释放力量的游戏,比如在垫子上摔跤,比如去公园疯跑。他们也更留意那些让他积累压力的细枝末节——是不是作业太难?是不是和同学有了别扭?
有一次,小磊又有点焦躁的前兆,小脸绷着。老陈没等他发作,忽然说:“嘿,小子,咱俩比赛,看谁先从这头爬到那头,像解放军那样!”说着自己就先趴在了地毯上。小磊呆了一下,然后“咯咯”笑起来,也趴下来,两人吭哧吭哧在地上一通乱爬,笑作一团。那可能是一次被成功“翻译”了的冲锋。
孩子的世界,有时候像一座坚固的堡垒,门开得很小。父母在外面焦急地敲门,讲道理、发脾气,往往都不得其门而入。或许,我们需要找到的,不是砸开门的锤子,而是弯下腰,找到那扇小小的窗,用他们能懂的方式,递进去一句:“嘿,我看见你了,我在这儿呢。”然后,耐心地,等他自己把门打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