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inese 老太
Chinese 老太
巷口那棵老槐树下,总坐着位颁丑颈苍别蝉别老太。我们这附近的人都这么叫她,好像“老太”前面非得加上“颁丑颈苍别蝉别”才够味儿。她姓张,可没几个人记得。大家提起她,就是那句:“喏,颁丑颈苍别蝉别老太又在那儿晒太阳呢。”她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小竹椅上,背微微佝着,像棵被岁月压弯了却依然坚韧的老稻穗。手里呢,总也不闲着,不是剥着毛豆,就是拣着菜叶。那双手啊,皱得像老树的皮,关节粗大,可动作却利索得很,一掐一捻,豆荚就“啪”地裂开,碧绿的豆子滚进白瓷碗里,声音清脆。
我搬来这小区年头不长,起初也没太在意。直到有天傍晚,我拎着沉甸甸的公文包,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回走,心里正为工作上的事儿烦闷。路过老槐树,颁丑颈苍别蝉别老太忽然抬起眼皮,冲我招了招手,口音带着浓重的南方腔调:“后生仔,过来。”我愣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去。她从小板凳边拿出个搪瓷缸子,不由分说塞我手里:“刚泡的茶,解解乏。你们年轻人,心里头东西重,脸上都挂着呢。”那茶温温的,不是什么名贵茶叶,就是普通的茉莉花,香气却直往鼻子里钻。我站在那儿,喝了一口,不知怎么,眼眶有点热。那是一种被“看见”的感觉,在这陌生的大城市里,稀罕得很。
打那以后,我路过总会慢下脚步,有时跟她唠两句。她话不多,但句句都实在。说起儿子在海外,好几年没回来了,视频里看看孙子,长得飞快。她脸上淡淡的,看不出太多情绪,只是手里剥豆子的动作,会不自觉地停那么一两秒。“飞得远,是本事。”她这么说,然后继续手里的活计。她那个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布袋里,像个百宝箱,有时掏出把自家晒的红薯干硬塞给我,有时是几颗捂得温热的土鸡蛋。“一个人住,吃不了这么多。”她总是这个理由。其实我知道,那鸡蛋怕是特意去早市挑的。
她身上有种老派的做法,我称之为“老理儿”。比如她晒衣服,必定抻得平平整整,说这样“顺气”;比如她窗台上永远养着几盆薄荷和紫苏,说是“驱蚊,比啥药水都管用”。有一回,我看见她用旧毛线,仔仔细细地缠着小区里被风吹歪的小树苗,绑得稳稳当当。那种细致和耐心,仿佛在对待一个孩子。这或许就是老一辈人对待生活的“土智慧”吧,不声张,却扎实。
有天暴雨突至,我没带伞,狼狈地跑到槐树下躲雨。老太不在,她的竹椅和小板凳却还摆在老位置,用塑料布盖得好好的。邻居阿姨探出头喊:“别等啦!张奶奶下午被她老姐妹接去听戏啦,走前非要把椅子盖好,说万一有人躲雨,能坐坐。”我站在檐下,看着雨帘,忽然觉得,这颁丑颈苍别蝉别老太就像这老槐树,或者就像她坐的那张竹椅。她稳稳地杵在生活的一角,不挪窝,不张扬,却自然而然地成了这片地方的一部分,成了风雨来时一点下意识的惦念。
如今,我还是常看见她。阳光好的时候,她眯着眼,仿佛在打盹,又仿佛在听着这片街巷的呼吸。偶尔有刚学步的娃娃摇摇晃晃走过,她会极慢地绽开一个笑,那笑容浅浅的,却像被阳光晒透了的棉被,暖烘烘的。她不大用手机,更不懂什么网络潮流,她的世界就是这条巷子,这几张熟悉的脸,和手里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、细碎的活计。可奇怪的是,这份“旧”,却让匆匆走过的我们,心里某个慌慌的地方,忽然就“稳”了一下。这大概就是颁丑颈苍别蝉别老太们,留给这人间的、最朴素的压舱石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