喝水长大的小皇子
喝水长大的小皇子
宫里的老嬷嬷们私下总爱念叨，说咱们这位小皇子啊，是喝水长大的。这话乍一听像句玩笑，可你细琢磨，里头藏着一段奇事儿。
小皇子出生那年，正赶上百年不遇的大旱。御花园的池子见了底，井里的水打上来都是浑的。说来也怪，这小娃娃自打落地，就只肯喝一种水——不是玉泉山的贡泉，也不是江南快马送来的雪水，而是皇宫最北边，那口几乎被人遗忘的老井里的水。那口井隐在一片荒废的宫苑后头，青石井沿爬满了厚厚的苔，平日里连洒扫的太监都不大往那儿去。
头一回喂他别的水，小皇子哭得声嘶力竭，小脸憋得通红，奶娘和太医急得团团转。没法子，只好派人去那口老井打水。说也神奇，井绳吱呀呀放下叁丈有余，提上来的水，盛在粗陶碗里，竟清亮得能照见人影儿，入口还有一丝说不清的、凉丝丝的甜意。小皇子咕咚咕咚喝下去，立刻就不哭了，眨巴着黑葡萄似的眼睛，安静下来。
从此，这口井就成了小皇子的“命井”。每日天不亮，就有两名专门指派的小太监，净了手，用崭新的木桶去取水，路上不许停留，不许与人交谈。这水，成了小皇子熬米糊、泡清茶、甚至煎药的唯一用水。宫里人多嘴杂，起初也有些风言风语，说那井不吉利，怕养不好龙子。可眼看着小皇子一日日长大，不仅没病没灾，身子骨比哪个皇嗣都结实，眉眼也透着股寻常孩子没有的灵气和沉静，那些闲话也就渐渐散了。
井水里的另一个世界
小皇子会走路后，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那口老井。他不让旁人靠近，就喜欢自己趴在那冰凉湿润的青石井沿上，探头往下望。母亲，也就是如今的谨妃，起初吓得魂飞魄散，生怕他掉下去。可几次叁番发现，只要靠近那井口，这孩子就出奇地安稳，不吵不闹，只是静静地看，仿佛那幽深的井水里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吸引他。
有一回，谨妃实在忍不住，轻声问他：“皇儿，你在看什么呢？”
小皇子回过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，用稚气的声音说：“娘亲，水里……有人在跟我说话。”谨妃心里一惊，强笑着问：“哦？说什么了？”小皇子歪着头，想了想：“说……大地渴了很久，说根须在很深的地方找水喝，还说……雨水迷路了，他要给它们引路。”这些话没头没尾，不像个孩子编的，倒像某种古老的、模糊的呓语。谨妃听了，心里莫名有些发慌，又有些说不清的敬畏，只当是孩子家的奇思妙想，嘱咐他小心，便不再深究。
这井水养大的孩子，性子也像水。他不像其他皇子那样喜欢华丽的玩具或激烈的骑射，反而爱蹲在御花园的泥地边看蚂蚁搬家，爱在下雨时伸手接屋檐滴落的水珠，一接就是半个时辰。他好像能听懂风声，看懂云彩的变化。更奇的是，他手指轻轻触碰过的、有些萎靡的花草，过几日总能重新精神起来。这些事儿，宫里人看在眼里，都觉得稀奇，但谁也不敢多议论。
润物无声的“水脉”
小皇子长到十岁那年，京畿地区又闹起了春旱。这次旱情来得又急又猛，连那口老井的水位，也下降了许多。皇帝忧心忡忡，在朝堂上商议祈雨赈灾之事。小皇子那日不知怎的，非要跟着父皇去最高的宫墙上看一看。站在墙头，望着远处焦黄的土地和灰蒙蒙的天空，小皇子忽然拉了拉皇帝的衣角。
“父皇，”他指着远方，声音清晰而平静，“儿臣知道，水没有走远，它们只是睡着了，藏在山的骨头缝里，藏在河的旧床底下。儿臣……儿臣好像能感觉到它们。”皇帝只当是孩子的童言稚语，苦笑一下，摸摸他的头。可小皇子接下来的话，却让他愣住了。“咱们宫里，北边，西边，还有南苑的湖底……往下挖，都能碰到水脉。它们像大树的根，是连着的。”他说的几个位置，仔细一想，竟真是宫里几处早已干涸或水量不大的旧水源所在。
将信将疑之下，皇帝派了工部最老练的匠人去小皇子说的位置勘测。结果让人大吃一惊，几处地方往下深掘，果然都找到了丰沛的地下水脉，水质清冽甘甜。消息传开，举朝震动。依此方法，京郊几处关键地点也找到了水源，旱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。人们都说，这是皇恩浩荡，感动了上天。只有谨妃和几个贴身伺候的老人心里知道，这事儿，恐怕跟那位整天围着井口转、喝水长大的小皇子，有着脱不开的干系。
自那以后，小皇子还是常常趴在那口老井边。只是他渐渐长大了，不再说那些对于水的话。他变得愈发沉静，像一口深潭，表面波澜不惊，底下却仿佛蕴藏着流动不息的力量。他依然只喝那口井的水，仿佛那水里，不仅滋养着他的身体，还连接着某种更广阔、更隐秘的脉络——那大地之下无声流淌的“水脉”，或许，也连通着他理解这个世界的独特方式。宫人们依旧叫他“喝水长大的小皇子”，但这称呼里的意味，早已从当年的稀奇，变成了如今带着些许深意的悄然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