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霞偷拍
秋霞偷拍
老陈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烟卷都快烧到指头了,也没觉着疼。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一件事:自家田埂上那几垄花生,咋就让人给糟蹋了呢?脚印子乱七八糟,不像牲口,倒像人祸。村里最近不太平,好几家都丢了点零碎东西,菜啦,鸡啦,虽不值大钱,可心里膈应。
他掐灭烟头,啐了一口,心里发狠:“我倒要看看,是哪个缺德的。”第二天天没亮透,老陈就猫在了田边那堆稻草垛后头,举着儿子前年淘汰下来的旧手机。屏幕裂了道缝,但录像功能还好使。露水打湿了裤腿,他也一动不动。
天色渐渐泛出鱼肚白,接着,像有人打翻了调色盘,东边天上漫开一片金红,渐渐晕染成绮丽的橙紫。老陈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这景致,不就是城里人说的“秋霞”么?真好看。他正走神,田埂那头忽然晃出个人影。
是个半大孩子,邻村李家的傻小子,叫铁蛋。铁蛋挎着个破竹篮,正蹲在他花生地里,手忙脚乱地刨着,刚长成的花生连秧带果扯出来不少。老陈一股火“噌”地就上来了,手指下意识就按在了录制键上。屏幕里,铁蛋那慌张又笨拙的样子,连同他身后那片愈发明艳的朝霞,都被框了进来。
老陈刚要吼,嗓子眼却像被什么堵住了。他看见铁蛋把花生胡乱塞进篮子,却没往家走,而是拐上了后山的小路。鬼使神差地,老陈跟了上去,手机还举着。铁蛋走到后山一处孤零零的老屋前——那是他奶奶住的地方。老人瘫在床上好几年了。
透过没关严的破木门,老陈看见铁蛋蹲在灶膛前,笨手笨脚地生火,把新鲜花生洗净,放进锅里煮。他听见铁蛋磕磕巴巴地对床上说:“奶,吃……好吃的,香。”床上传来老人含糊的应和。灶火的光,映着铁蛋沾了泥的脸,也映着窗外那片已经铺满天际的、温柔的秋霞。
老陈举着手机的手,慢慢垂了下来。屏幕暗了。他悄悄退开,心里头那点怒火,早被那灶火和霞光给融成了别的东西。他想起铁蛋爹妈早就出去打工,几年没回了。这孩子脑子是不灵光,可心是热的。
那天下午,老陈拎着半袋自家晾好的花生干,敲开了那扇破木门。他把袋子放在灶台边,对一脸惶恐的铁蛋说:“以后想吃花生,就来陈叔地里,大大方方摘。别糟蹋秧子,那还长着呢。哦,这个……煮着吃费火,这些是晒好的,给你奶奶磨牙。”
他没提早上“偷拍”的事。那视频他后来看了好几遍,开头是偷窃的现场,可看到最后,那画面里的晨光、炊烟、祖孙俩的影子,竟让他觉得有点烫手,又有点沉重。这算什么呢?算证据吗?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。他默默地把那段视频删了。有些事情,留在心里比留在手机里,分量重得多。
后来,村里再没丢过小东西。老陈有时清晨下地,还能看见铁蛋在自家田边转悠,不是偷,倒像在帮忙赶麻雀。两人碰上了,就点点头。东边的天光云影,依旧每天变幻着不同的“秋霞”,美得不动声色。老陈偶尔会想,那天早上他拍下的,到底是什么呢?是一个错误,还是一个没人看见的、霞光下的真相?他想不明白,只觉得往后看那片天光时,心里头多了一点以前没有的东西,沉甸甸的,又有点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