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 香 伊 人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12:11:29 来源:原创内容

大 香 伊 人

老城区拐角那家香料铺子,怕是快有百年了。铺面不大,门楣上黑漆金字招牌也斑驳了,可那股子气息,你隔着一整条街都能闻到。那不是一种单纯的好闻,怎么说呢,像是把全世界的秋天都收拢了,又掺进些陈年旧事的暖意,沉甸甸地往你心口上一扑。我总爱在黄昏时路过,不一定是买什么,就站那儿,看光线斜斜地穿过木格窗,落在那些装着各色香料的玻璃罐上,尘粒在光里缓缓浮沉。

掌柜的是位老婆婆,我们都叫她香婆婆。她人瘦,衣裳总是素净的,可身上总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,不是脂粉味,倒像是檀木书架、曝晒过的棉布,还有一点草药清苦混合起来的味道。你跟她说话,她话不多,只是笑,眼神温温润润的,看你的时候,仿佛能瞧见你心里那点皱巴巴的烦闷。

有一回,我心绪乱得很,工作生活都像缠在一起的线团,理不出个头。鬼使神差地,就走进了她的铺子。她正拿着小铜秤,细细地称量一些暗红色的香末。我没开口,她倒先说了:“年轻人,心里有事,鼻子就不灵了。来,你闻闻这个。”她递过来一个小瓷碟,里面是些深褐色的、不起眼的碎屑。

我凑近嗅了嗅,起初是一股略带辛辣的苦,冲得我微微蹙眉。可耐着性子,等那第一阵气息过去,一丝极其幽远的甘甜,竟从鼻腔深处慢慢地、慢慢地渗出来,像寒冬腊月里,含化了第一口冰糖,那股清润直通心底。我惊讶地抬头看她。

“这叫‘沉香’,”香婆婆慢悠悠地说,用镊子夹起一小块黑黢黢、看着像朽木的物件,“你看它样子丑,木头受了伤,结了痂,历经几十年上百年,才凝出这么点精华。它的好,急吼吼地闻不到,得静下心,等它自己慢慢告诉你。”她说话的语气,就像在聊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。这大概就是“香道”最朴素的样子吧,不在形式,而在那一份等待与感知的耐心。

那天,我什么也没买,却像得了一份礼物。自那以后,我去她店里的次数多了些。看她不紧不慢地捣香、和香,把那些花、草、木、脂,依照古法或自己的心得配在一起。她说,配香如待人,要知冷暖,懂进退。性子烈的,得用温和的去调和;太淡泊的,又需一点点活泼的来提神。每一味香料都有自己的脾气,硬凑在一起,只会打架,生出浊气;得让它们彼此相识、相融,最后才能生出圆融和谐的气息。这大概就是“香道”的智慧了,讲究的是一个调和与共处。

有一次,我问她:“婆婆,您觉得什么是‘伊人’?”《诗经》里那“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”,飘渺得像个梦。

她手上的动作没停,眉眼却弯了弯:“伊人啊,不一定非得是某个姑娘。你觉得,我这满屋子的香气,像不像‘伊人’?你寻它时,它似有似无,捉摸不定;你不刻意找它了,它又悄悄绕过来,陪你一段。它就在那儿,不离不弃,等着懂它的人。”

我忽然有点懂了。她守着这间老铺子,几十年如一日地侍弄这些香料,或许守的不仅是手艺,更是那一缕能够穿越时间、抚慰人心的“气息”。这气息,让浮躁的能静下来,让悲伤的得到宽慰,让孤独的感到陪伴。这无声的陪伴,或许就是“伊人”在现代最实在的注解。

如今城市变化快,高楼一座座起,气味却越来越单一。香水是流水线上的精致产物,前中后调写得明明白白,可总少了点意外,少了点“人”的温度。而香婆婆铺子里的气息,是活的,有来路,有故事,有阳光雨露的记忆,也有手掌摩挲的温度。

黄昏的光线又移了几分,香料铺子里的光影更加柔和。我深吸一口气,让那复杂而安抚的香气充满胸腔。香婆婆依旧坐在她的老位置上,身影融在朦胧的光与影里,静谧,安宁。这大概就是“大香伊人”吧——那博大而深邃的香之道,与那如香气般无处不在、默然相伴的“伊人”,共同构成了这喧嚣世界里,一个让人心安的小小角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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