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起来撞到哭
抱起来撞到哭
你说“抱起来撞到哭”，这话听起来有点吓人，对吧？像是闹别扭，像是动手了，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劲头。可在我老家那边，老一辈人嘴里，这话说的完全是另一回事。它说的不是打架，是一种……嗯，怎么说呢，一种笨拙到极点的疼爱。
我小时候，邻居家有个虎头虎脑的男孩，小名叫石头。他爹是个沉默的瓦匠，浑身总带着泥灰味儿，手掌糙得像砂纸。石头调皮，上房揭瓦是常事。每回闯了祸，他爹就闷声不响地走过去，不是骂，也不讲道理，就那么一把将石头抄起来，高高地、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。那不是温柔的拥抱，那架势，倒像是抱起一袋准备扛上肩的粮食。
然后，他就开始“撞”。不是真往墙上撞啊！是抱着孩子，在屋里来回地、有点摇晃地走，步子沉甸甸的。一边走，一边用他那硬邦邦的下巴，去蹭石头剃得短短的头发茬，或者用脸颊去贴孩子哭得皱成一团的脸。他的动作绝对说不上轻柔，甚至有点“恨恨”的，嘴里嘟囔着：“叫你皮！叫你皮！”可那搂着的胳膊，箍得紧紧的，一点没松。
石头起初还踢腾着腿嗷嗷哭，可哭着哭着，声音就小了。被他爹那种坚实的、带着汗味和体温的怀抱箍着，在那一下下有点颠簸的“撞击”里，那哭声里的委屈和害怕，好像就被颠散了，撞碎了。最后只剩下小小的抽噎，脑袋也慢慢耷拉在他爹宽厚的肩膀上。这时候，他爹来回走的步子才会慢慢缓下来，变成轻轻的摇晃，像在安抚，也像在哄睡。
你说怪不怪？这种“暴力”的安抚，偏偏就管用。后来我琢磨，这或许是一种最原始的“连接”。当语言显得苍白，当道理讲不通，或者那个当爹的自己也憋着一肚子火不知道咋办的时候，他就用身体行动。他把孩子“抱起来”，是切断孩子撒泼打滚的退路，是物理上的控制；而“撞到哭”，那个“撞”，更像是用一种近乎笨拙的、强硬的亲密，去撞击孩子心里那堵闹别扭的墙，直到把那层隔阂撞开，直到真实的情绪（哪怕是哭）流淌出来。撞到哭，其实是撞到开始沟通，撞到那个坚硬的壳碎了，里面柔软的心露出来。
这让我想起另一个词，“疼爱”。疼和爱，为什么放一块？有时候，爱得深了，方法不对，就是会带来疼的。那种“抱起来撞到哭”的方式，里头就有这种矛盾的混合体。它是疼的，是不讲究方法的，是会让外人皱眉的；可它内核里滚烫的，是怕你学坏的心焦，是“我拿你怎么办才好”的无措，是一种砸锅卖铁也要把你扳回正道的决心。这种情感表达太浓烈了，浓烈到只能用这种近乎肢体冲突的方式来释放。
现在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了。现在的父母讲究科学育儿，讲究平等沟通，轻声细语，共情理解。这当然是巨大的进步。可不知怎的，我偶尔会想起石头爹那双粗糙的手，和他那沉默又“凶狠”的拥抱。那种情感太直接了，直接得像一块没打磨过的原石，硌得人生疼，但你能摸到它最真实的温度和质地。
也许，每个在爱里不知所措的人，心里都藏着一个想“抱起来撞到哭”的瞬间。当言语失效，当耐心耗尽，那种想用最根本的物理接触去打破僵局、去确认连接的冲动，或许就是爱的另一种笨拙方言。它不好听，甚至有点刺耳，但说这话的人，舌头是打结的，心却是滚烫的。只是现在，我们学会了更多优雅的词句，把那口滚烫的气，缓缓地、轻轻地呵了出来，换成了拥抱，换成了抚摸，换成了夜里坐在床边的长谈。
石头后来长大了，成了比他爹还壮实的汉子。有一次聊天，说起小时候，我打趣问他，还记不记得被你爹抱起来撞的事？他愣了一下，然后嘿嘿笑了，挠挠头说：“咋不记得。那时候觉得爹真狠。可现在想想……他那怀里，其实挺得劲的。”他说这话时，眼神望向远处，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被箍在坚硬怀抱里，最终安静下来的小男孩。
你看，那种“撞”，撞开的是隔阂，撞出来的，也许是多年以后，才咂摸出的一点回甘。只是这种表达方式，终究像老物件一样，慢慢蒙上灰尘，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。我们现在更习惯的，是另一种温柔而坚定的拥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