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北觅捞
海北觅捞
老张把烟头摁灭在锈迹斑斑的船舷上,眯着眼望出去。天刚蒙蒙亮,海像一块没睡醒的深灰色绸子,懒懒地荡着。发动机“突突”地响起来,搅碎了这片宁静,也把一股浓烈的柴油味儿混进了咸腥的海风里。他这艘“鲁渔养 005”号,今天又要往北边那片海去了。
我们这地方,管出海打渔不叫打渔,叫“觅捞”。一个“觅”字,味道就全出来了。不是撒网就有,得找,得碰,得像在偌大的蓝色荒野里寻宝。而“海北”,对我们这些靠海吃饭的人来说,不单是个方向,更像是个念想。都说那边渔汛旺,水深流急,藏着好东西。可具体是哪片礁,哪道沟,没人说得清,全靠老辈传下来的经验,和自己一次次拿船头犁开浪试出来的道道。
船离岸越来越远,陆地成了身后一条模糊的灰线。手机早就没了信号,世界忽然变得很简单,只剩下引擎声、风声、浪声,还有心里那份对“觅捞”的期待。老张掌着舵,话不多。我问他,今天打算奔哪儿?他努努嘴:“老地方碰碰运气,那片‘暗沙’周边,兴许有货。”他说的“暗沙”,是海底一片隆起的地形,水流在这儿一搅和,养分就往上冒,鱼啊虾啊就爱聚过来。这是他的“核心渔区”,是无数次空手而归和偶尔丰收之间,划出来的秘密版图。
海上的时间过得慢,也快。慢是当你盯着毫无变化的海平线时;快是当浮标开始剧烈点头,渔网变得沉甸甸的时候。收网是最见分晓的时刻。绞盘“吱吱呀呀”地叫着,网衣带着水花露出海面。那一刹那,心跳都能听见。是满满一网银光乱跳的鲅鱼、黄鱼,还是只有些零星的小杂鱼,甚至缠着一堆海草垃圾,全看这一把。
今天的运气,似乎不赖。网里白花花一片,虽然不算爆仓,但也是个扎实的收获。老张脸上那些被海风刻出来的深皱纹,这时候才稍稍舒展开一些。他蹲下来,熟练地分拣着,把不够大的小鱼苗捡出来,顺手扔回海里。“得留着种啊,”他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我说,“都捞干净了,往后‘觅’啥去?”这话朴实,却透着最根本的“可持续”道理。海里的生计,就像种地,不能光想着这一季,还得惦记着明年、后年。
返航的时候,太阳已经西斜,把海面染成了一大片暖金色。船舱里弥漫着鱼腥味,但这味道此刻闻起来,是踏实满足的。回头再看“海北”,它又融进了那片无垠的深蓝里,神秘依旧。老张点起一支烟,悠悠地说:“这海啊,你把它当饭碗,它就给口饭吃。你把它当祖宗,它才舍得给你点好东西。”这话听着糙,理儿却不糙。我们所谓的“觅捞”,觅的是海产,捞的是生活,可归根结底,是在和大海打交道。你得懂它的脾气,敬它的规矩。
船靠了码头,喧嚣立刻包裹上来。贩子的吆喝声、过秤的喊数声、冰块碰撞声,混成一曲热闹的丰收交响。那一箱箱抬下船的渔获,很快会流向市场、餐馆,变成人们餐桌上的美味。而“鲁渔养 005”号静静地泊在那里,湿漉漉的,带着一身疲惫与荣耀。明天,或者等下一个潮汐,它或许又会朝着“海北”,出发去“觅捞”。那片海,永远有未知,有希望,也有它不容逾越的法则,等待着一代代弄潮人去读懂、去遵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