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…你别了哈哈啊
啊…你别?了哈哈啊
老张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,屏幕朝下,发出一声闷响。他整个人往后一靠,长长地吐了口气,那声音里一半是无奈,一半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憋屈。“哎呀我去……”他嘟囔了一句,手指头无意识地搓着沙发套的边角。
刚才那通视频,是他儿子小峰打来的。小峰在外地上大学,难得主动联系。开头还好,问问家里天气,聊聊食堂的饭菜。可没说几句,话锋就转了。老张听着儿子在屏幕那头,语气越来越兴奋,描绘着一个什么“轻资产、高回报、导师带队”的项目,一串串新词儿往外蹦,什么“闭环”啊,“赋能”啊,听得老张云里雾里,心里那根弦却悄悄绷紧了。
“爸,机会真的难得!前期就投这个数,”小峰比划了一下,“后面躺着都能收钱!我们好多同学都……”
老张当时就觉得嗓子眼发干。他打断儿子,试图把话头往回拉:“小峰啊,你听爸说,这天上……嗯,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,正好砸咱头上?你学费、生活费,家里没短过你的,你急啥呢?”
小峰那边明显顿了一下,热度降了叁分,但语气里多了点不耐烦:“爸,你这观念太旧了!现在时代不同了,遍地是机会。你就是太谨慎,所以咱家才……”话没说完,但尾音那意思,老张听懂了。
挂了视频,老张就保持着这个姿势,盯着天花板。客厅里静悄悄的,只有旧挂钟秒针走的“嗒、嗒”声,一格一格,敲在他心坎上。他想起小峰小时候,摔了跤,磕破了膝盖,哇哇大哭着跑回来。他一边给上红药水,一边吓唬他:“看你下次还疯跑!啊…你别哭了哈哈啊,男子汉,坚强点!”那时候的“你别”,是心疼,是带着笑意的安抚。可现在这句堵在喉咙口的“你别”,沉甸甸的,是担忧,是两代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沟,是怕他一步踩空,拉都拉不住。
老张不是反对儿子尝试。年轻人,谁不想闯一片天?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。他怕的是那种“飘”。那种脚不沾地,被几句话、几张蓝图就烘托得热血上涌,觉得成功触手可及的“飘”。这世道,包装得太花哨的东西,里头是啥馅儿,得用时间和常识去掂量,不能光用手去接。
他坐起身,又把手机摸过来,屏幕亮起,还是刚才通话结束的界面。他想给儿子再发条长长的语音,打了几行字,又删了。说教最没用,尤其对二十出头、觉得自己能撬动地球的小子。他想起自己像小峰这么大的时候,在厂里跟着师傅学技术。师傅话少,就一句:“别光用眼睛看,得用手摸,用脑子过。机器转得欢,你听听声儿,是顺畅还是带着‘病’。”这话他记了半辈子。现在这花花世界,不就像一台高速运转、外表锃亮的大机器吗?声音更嘈杂,更迷惑人。
老张最终没发那条信息。他点开儿子的朋友圈,最新一条是张合影,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,对着镜头笑。老张放大照片,看着儿子笑得没心没肺的脸,自己嘴角也弯了一下,随即又抿紧了。他在底下评论框里,敲了又删,反复好几次,最后只留了一句话:“儿,凡事多琢磨几步。钱的事,不急。”
他知道这句话苍白,甚至有点扫兴。但它像一块沉底的石头,是他能扔出去,指望能在儿子那片沸腾的脑海里,激起一点点理性回响的东西。他想起自己父亲,那个更沉默的庄稼汉,在他第一次离家去城里打工时,蹲在门槛上抽完一袋烟,就说了四个字:“稳当点儿。”
当时他觉得土,觉得爹不懂外面的世界。现在轮到自己了,憋了一肚子话,翻来覆去,浓缩成的,也不过是类似的意思。时代的衣服换了一茬又一茬,但为人父母那份悬着的心,那份想喊又怕喊重了的“你别”,好像从来没变过。
窗外天色渐渐暗了,楼下的路灯“啪”一声亮起。老张把手机搁在茶几上,这回屏幕朝上。他想,明天还是得打个电话,不聊那个项目,就问问食堂的饭菜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吃,问问那边天气变了没,要不要寄点厚衣服。有些话,得绕着弯说;有些提醒,得埋在唠叨里。那句没喊出口的“啊…你别轻信了哈哈啊”,就让它化在平常的叮嘱里吧。毕竟,路终归得他自己走,父母能做的,或许就是在后面,让家这盏灯一直亮着,等他回头时,能看见光,知道哪里是踏实的地面。
老张站起身,走向厨房,准备弄点简单的晚饭。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来,充满了生活的实感。他想,这就是过日子,有提心吊胆的瞬间,也有烟熏火燎的寻常。而成长,大概就是在这一声声欲言又止的“你别”中,慢慢学会自己对自己说“我要”,以及“我该如何要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