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色色婷婷
色色色婷婷
前些日子路过老城区，巷子口那家照相馆还开着。橱窗里摆着的，还是十几年前那种风格的婚纱照，新娘子穿着蓬蓬的纱裙，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。我忽然就想起婷婷来了。这名字，现在听起来有点“复古”，对吧？可在那会儿，我们厂区家属院里，叫“婷”的女孩子可不少，家长们都盼着女儿亭亭玉立呢。
婷婷是我邻居，比我大几岁。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不太一样，不是那种纤细的、需要被保护的“亭亭”。她骨架匀称，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，眼睛亮亮的，看人时总带着点探究的好奇。夏天的时候，她爱穿一条红色的连衣裙，不是正红，是那种带着点橘调的砖红，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一站，嘿，你就觉得那棵百年老树都跟着鲜活了起来。那种“色”，是活生生的，是带着体温和汗水的，是太阳晒在棉布裙子上蒸腾出的皂角清香。
那时候我们谈论“色”，范围窄得很。无非是画画用的十二色水彩，是过年时挂的灯笼红，是电视机里偶尔一闪而过的、鲜艳的港星裙子。婷婷喜欢“色”。她敢把美术课剩下的颜料，调出一种古怪又好看的紫灰色，涂在捡来的鹅卵石上，摆在她家窗台。她妈看见了总要数落：“搞这些五颜六色、七七八八的，不当吃不当穿！”婷婷就吐吐舌头，等妈妈转身，那抹“色”还是倔强地留在窗台，陪着日升月落。
后来，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斑斓起来。街上的招牌霓虹闪烁，电视节目眼花缭乱，杂志封面争奇斗艳。“色”不再稀缺，反而像潮水一样涌到每个人眼前。婷婷也去了南方，听说在服装厂做设计。她寄回来的照片，背景是高楼大厦，穿着当季流行的款式，颜色搭配得很是大胆，紫配绿，橙搭蓝，冲击着我们在小城里被规训已久的视觉。有人说她“太跳了”，有人说“会打扮”。我觉得，她只是把她窗台上那块鹅卵石的“色”，带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里。
再见到她，是多年后的同学会。她没穿那些冲击力极强的颜色，只是一件质感很好的浅灰色羊绒衫，配了条墨绿色的丝巾。颜色沉静，但那份对“色”的敏锐和掌控力，反而更内敛也更高级了。聊起天，她说现在的工作就是和“色彩趋势”打交道，研究下一季流行什么“色”。她说，你看，这其实挺有意思的。从前物质匮乏，“色”是点缀，是奢侈的心思；后来物质泛滥，“色”成了欲望，是吸引眼球的工具；而现在呢，好像人们又开始琢磨，怎么让“色”回归到表达自己，怎么找到最让自己舒服、最代表自己情绪的那一抹。
她说话时，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丝巾的流苏。那墨绿衬得她手指纤长。我忽然懂了，她名字里那个“婷”，或许从来不是静态的、等待被观赏的“亭亭玉立”。而是一种动态的平衡——在纷繁的、充满诱惑的万千色彩中，找到自己的定位，稳稳地站立。这需要很强的定力和审美自信。就像她当年能在单调的环境里，发现鹅卵石上的紫灰；也能在色彩的海洋里，为自己披上沉静的灰与绿。
照相馆橱窗里的婚纱，还是永恒的雪白与鲜红。而窗外的街上，流动着无数个“婷婷”，她们穿着属于自己的颜色，步履不停，汇成了这个时代最生动、最真实的色彩图谱。那图谱没有标准答案，唯一的准则，恐怕就是忠于自己眼睛看见的、心里感受到的那份“舒服”与“真实”吧。找到它，并穿在身上，走在风里，这本身，就是一种挺了不起的“婷婷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