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饥似渴的姨妈
如饥似渴的姨妈
我姨妈这人，年轻时候就是个“书痴”。那时候条件不好，她硬是能走十几里山路去县里图书馆，借回一本掉了封皮的《红楼梦》，翻来覆去地看，边角都磨出了毛边。我妈总笑她：“瞧你那如饥似渴的样儿，书能当饭吃？” 姨妈就抿嘴一笑，不争辩，眼神还粘在字里行间。
后来日子好了，家里堆满了书。可不知从哪天起，她手里的书换成了智能手机。起初我们都觉得挺好，老太太跟上了时代，刷刷视频，看看新闻，乐呵呵的。但渐渐地，味儿就有点不对了。
上次回去看她，门一开，我就愣住了。客厅电视开着，放着她爱看的戏曲，声音挺大。可她呢，蜷在沙发一角，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她脸上。我喊了声“姨妈”，她“嗯嗯”两声，头都没抬，手指飞快地上划。那姿态，那神情，跟当年捧着破旧《红楼梦》时一模一样，甚至更专注，更投入。只是手里的“书”，换成了无穷无尽、自动推送的短视频。
吃饭时，筷子夹着菜，眼睛还得瞟一眼搁在碗边的手机，生怕错过了什么。跟她说话，她反应总是慢半拍，“啊？你说什么？” 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，可没过两分钟，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摸向手机。我妈偷偷跟我叹气：“现在是‘机’不离手了，看那些乱七八糟的，比当年看正经书还如饥似渴。”
我有点心疼，也有点疑惑。那天下午，我凑过去问她：“姨妈，这都看什么呢，这么入迷？” 她把手机侧了侧，声音带着点兴奋：“你看这个，教怎么用旧毛衣改坐垫的，真巧！还有这个，讲养生知识的，说这个季节该吃啥……哎，这个更有意思，山里人挖野蜂蜜……” 她的手指滑动着，一个个视频闪烁而过，生活窍门、养生偏方、奇闻异事、情感短剧……五花八门，应接不暇。她的眼睛亮晶晶的，那是一种被大量新鲜、零碎信息不断喂养时的光亮。
我忽然明白了。她那种“如饥似渴”，从来就没变过。年轻时是对精神世界、对故事与知识的渴求；现在呢，是对信息、对连接感、甚至是对那种“没有被时代抛下”的安慰的渴求。只是这“信息洪流”来得太猛太急，不像书本那样，需要你慢慢咀嚼、消化。它直接、汹涌，带着强烈的感官刺激，让人不知不觉就沉浸进去，难以自拔。她像站在一条源源不断的传送带前，上面滚过各式各样的“零食”，她忙着接收，来不及品味，更谈不上挑选，只是本能地感到一种“填充”的满足。
她需要这些吗？好像需要，那些窍门或许有用，那些远方的风景也算开阔眼界。但她真的快乐吗？我又觉得，那亮晶晶的眼神背后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。就像吃多了零嘴，胃里是满的，心里却有点空落落，忘了正经饭菜的滋味。
走的时候，我带了几本新出的、字体很大的散文集给她。她接过去，很高兴，说：“还是我外甥女懂我。” 顺手就把书放在了茶几上，手机又“叮咚”响了一声，她条件反射似的低下头。
我站在门口，回头看了一眼。夕阳照进客厅，电视里的戏曲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，她坐在光影里，低着头，整个人被笼罩在手机屏幕那一方小小的、闪烁的光晕中。那侧影，依然如饥似渴。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，那源源不断的“信息流”啊，究竟是解了她的渴，还是让她更渴了呢？这问题，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