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扒抱着阵红去开
老扒抱着阵红去开
这事儿啊,得从我们村东头那棵老槐树说起。老槐树下有个修车铺,铺主就是老扒。叫他老扒,不是因为他手脚不干净,是因为他那双手啊,专“扒拉”那些别人看来没救的旧机器。一辆破拖拉机,到他手里叮叮咣咣一阵,准能重新喷着黑烟,突突地跑起来。他这人话少,就爱跟铁疙瘩打交道。
阵红呢,可不是个人,是老扒那辆老掉牙的红色东风卡车。打老扒叁十岁上从矿上把它开回来,这车就跟了他快二十年了。车头的红漆早就晒褪了色,斑斑驳驳的,像得了皮肤病。发动机的声音也像得了肺气肿,呼哧呼哧的,上个小坡都费劲。村里人都劝:“老扒,这阵红该退休啦,废铁价卖了吧,添点钱换辆新的。”
老扒总是蹲在车头前,眯着眼,用油污的布慢慢擦着车标,摇摇头。他心里有本账。这阵红跟他跑过山西的煤,拉过江边的沙,车斗里装过丰收的粮食,也载过生病急送县医院的乡亲。车身上每一道划痕,引擎里每一个异响,他都门儿清。这哪儿是台机器啊,这分明是他半辈子的老伙计。
可年检的日子越来越近,新的排放标准像一道紧箍咒。阵红那老旧的发动机,再怎么调也过不了那道坎了。老扒愁得好几天没睡好,蹲在车棚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儿子从城里打来电话:“爸,别折腾了,我给你转钱,买新的!”老扒没应声,挂了电话。他看着阵红,心里头那股拧劲儿上来了。就像当年在矿上,遇到最难啃的岩层,他也没说扭头就走。
那天傍晚,霞光把天边烧得一片通红,也把阵红那身破旧的红漆映出点儿光亮。老扒突然就下了决心。他走到车头,拍了拍冰凉的车盖,那动作轻得,像在拍老伙计的肩膀。“伙计,”他嘟囔着,“咱再去‘开’一回。不是去开车,是去‘开’条新路。”
他说的“开”,是“开工”的“开”。老扒翻出了积攒的旧零件,又托人从报废车场弄来几样东西。他的修车铺,灯火通明了好几个晚上。村里人只听见里面叮当响,偶尔有老扒低声的自言自语,像是在跟谁商量。没人知道他在捣鼓啥。有人说老扒魔怔了,跟台破车较什么劲。
只有老扒自己知道他在干什么。他要把阵红的心脏——那台老发动机,给彻底改造了。不是小修小补,是照着他在技校学过、又自己琢磨了多年的图纸,进行一场大手术。这事儿风险极大,可能最后车真的就成一堆废铁了。但他觉得,阵红值得他冒这个险。这份执着,或许就是旁人无法理解的,一种近乎固执的珍视。
最后一次调试的那个清晨,老扒深吸一口气,拧动了钥匙。一阵沉默,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接着,“轰”的一声,发动机响了!那声音不再是病恹恹的呼哧,而是低沉、平稳、有力的轰鸣,像一颗衰老的心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。排气管排出的尾气,也清淡了许多。
老扒没急着开出去。他抱着方向盘,把额头抵在上面,就那么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。车厢里弥漫着熟悉的机油味和铁锈味,但似乎又混进了一点新生的气息。他知道,前路还有检测线那道关,还有很多不确定。但至少这一刻,他和他的阵红,又一起“开”动了。
后来,老扒开着焕然一新的阵红去县里上了检测线。结果嘛,村里人说法不一。有人说看见了,阵红贴着新标跑回来了;也有人说,老扒最后还是换了车。但甭管结果如何,老槐树下的人们都记得,有那么一段日子,老扒用他全部的技艺和心血,去为一台老旧的机器,争取一个继续奔跑的机会。这件事本身,就带着点儿滚烫的温度,像车头那抹褪了色、却依然被叫作“阵红”的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