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蒲团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4:11:11 来源:原创内容

玉蒲团

老陈蹲在自家院角的藤架下,眯着眼打量那块灰扑扑的石头。这玩意儿在他家墙根躺了怕是有几十年了,打他爷爷那辈就在。以前只当是块垫脚石,夏天坐着乘凉,硬邦邦的,硌得慌。要不是前几天村里来了个收旧货的,围着它转了叁圈,老陈压根不会正眼瞧它。

“陈叔,这石头……有点意思。”收旧货的搓着手,话没说满,可那眼神,跟钩子似的。老陈心里那根弦,“啪”一下就绷紧了。他打着哈哈把人送走,回头就猫在网上查,查来查去,心里头蹦出叁个字——玉蒲团。这名字听着玄乎,其实就是古人说的,那些有点年头的、能当坐具的玉石或上好石头。讲究个“坐卧其间,凝神静气”。

打那天起,这块石头就不单单是石头了。老陈的心思活络开了。他拎桶水,拿了把旧刷子,仔仔细细给它洗了个澡。泥垢褪去,石头的真容慢慢露出来。青灰色的底子,里头透着些说不清的、棉絮一样的纹路,摸上去凉浸浸的,滑溜溜的。午后太阳一照,边缘竟有点温润的光。老陈的心跳,咚咚的,跟擂鼓一样。

这传家宝的概念,一旦种下,就跟藤蔓似的疯长。老陈开始琢磨。他爹以前提过一嘴,太爷爷那辈好像阔过,后来败了,就剩下些搬不动的老物件。莫非这就是其中之一?一个玉蒲团,要是真的,那可不只是钱的事。那是家族的根,是能往下传的念想。他仿佛看见自己爷爷的爷爷,穿着长衫,坐在这石头上摇扇子、读书。那股子凉意,是不是也透过百年时光,传到了他的掌心?

可转念一想,又觉着悬。万一是自己瞎想呢?万一那收旧货的只是看走了眼?他把这心事跟老婆子嘀咕,老婆子正在揉面,头也不抬:“一块破石头,看把你魔怔的。传家宝?能传个热乎馒头实在不?”一盆冷水,浇得老陈半晌没吱声。

但他没死心。趁着进城看儿子的工夫,他真找了个懂行的老师傅。那老师傅的铺子藏在古玩城最里头,光线昏暗,满是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。老师傅戴着眼镜,拿着强光手电,对着那石头看了足足一刻钟。摸了摸,敲了敲,又眯着眼看。

“这石头,”老师傅缓缓开口,老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“料子是不错,河磨青玉的底子,年头是有了,晚清民国的工。”老陈脸上刚露出喜色,老师傅话锋一转,“不过嘛,这形制是仿‘蒲团’的样,却不是正经的礼器或修行人用的物件。更像是过去大户人家花园里的摆设,给赏鱼、下棋当个石凳。做工也粗,你看这底,都没磨平。”老师傅笑了笑,“老人家,文玩这行当,讲个缘法和故事。它陪你家里这么多年,这本身就是个‘老’了。值点钱,但发不了财。当个念想,挺好。”

回村的路上,老陈抱着那块石头,心里头那股翻腾的劲,慢慢平了。好像揣着一团火进来,被一场小雨淋透了,火灭了,升起点淡淡的、湿润的烟。他想通了。什么玉蒲团不玉蒲团的,它就是块老石头,是他们家墙根的一部分。他爷爷坐过,他爹坐过,他也坐过。凉是真的凉,稳也是真的稳。

回到家,他没再把石头藏起来。还是放回藤架下原处。有时候干完农活累了,他依旧一屁股坐上去。那股熟悉的、扎实的凉意从尾椎骨升上来,驱散了浑身的燥热。他点根烟,看着夕阳把院子染成金黄。儿子打电话问起那石头的事,老陈咂咂嘴:“哦,那块老石头啊,请人看了,就是个老物件。挺好的,坐着踏实。”

藤蔓的影子慢慢拉长,爬过石头安静的表面。它是什么,似乎已经不要紧了。它就在那里,接着地气,看着这个家一日日的炊烟升起又散去。老陈觉得,这或许就是“传”这个字最朴素的样子——不是什么值钱的宝贝,就是一件老东西,带着几代人的体温和生活的痕迹,默默地,留在了时光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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