乖乖女的小嫩苞
乖乖女的小嫩苞
巷子口那家裁缝铺的阿婆，总喜欢这么叫我。小时候每次路过，她就会停下踩踏板的脚，从老花镜上头抬起眼睛，笑眯眯地说：“我们的小嫩苞来啦。”那时我扎着两个羊角辫，书包规规矩矩背在肩上，确实符合所有人对“乖乖女”的想象。
这个称呼跟着我长大。它像一件柔软却有点紧身的衣裳，妥帖地包裹着我。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微笑，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，成绩单上的分数永远在让人安心的区间。我的世界，就像春日枝头最受保护的那枚花苞，被层层迭迭的萼片守护着，安全、规矩，透着一种未开的青涩。
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心里头好像钻进了一条小小的毛虫。它很安静，不啃叶子，只是偶尔轻轻蠕动一下。比如那次，我忽然把规整的笔记推开，在草稿纸上画了一整页乱七八糟的线条。又比如，我拒绝了妈妈建议的稳妥专业，咬着笔杆，填了一个听起来就有点“不着调”的志愿。妈妈惊讶的眼神，让我心里那枚“小嫩苞”的外衣，仿佛“咔嚓”轻响了一声。
这大概就是一种“内生力”吧。不是外界风雨催逼，而是从芯子里慢慢鼓胀出来的一股劲儿。它让我在某个下午，独自坐上了通往老城区的公交车。没有计划，没有目的，只是想看看课本之外的街道。我在一条陌生的巷子里，看见一位老爷爷坐在竹椅上，慢悠悠地拉着二胡。曲子不成调，吱吱呀呀的，他却眯着眼，摇头晃脑。
我就站在那儿听了很久。夕阳把他的白发染成金色，琴声粗糙却鲜活。那一刻，我心里特别安静，又特别满。那层包裹我的、名为“乖巧”的萼片，似乎被这不成调的琴音，温和地撬开了一丝缝隙。
成长或许就是这样。外头的人总盼着你按部就班地绽放，开出他们预期中规整的花朵。可真正的绽放，动力从来不在外面。是内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命力，在悄悄地酝酿、积蓄，可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。它需要一点出格的勇气，一点看似无用的时光，甚至需要承受一些“这还是不是那个乖孩子”的打量。
我开始留出一些“不乖”的时间。读一些“没用”的书，在周末的清晨去爬野山，甚至尝试和不太熟的同学聊些漫无边际的话题。这些事很小，微不足道，却让我感到一种真实的雀跃。我依然是那个温和的我，但心里头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那枚小嫩苞，正在尝试用自己的节奏，感受阳光和风的温度，试探着舒展第一片花瓣的形状。
阿婆的裁缝铺后来关了。最后一次见她，她已认不清人，却还是对着我的方向含糊地说：“花要开咯。”我忽然眼眶一热。或许她那双看过无数布料、量过无数身材的老眼，早就看明白了。所谓“乖乖女”，不过是生命某个阶段暂时的样子，而那枚“小嫩苞”里，始终住着一股等待破壳而出的、鲜活的“内生力”。它不慌不忙，遵循着自己的时令，只为了一场独一无二的、真正属于自己的盛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