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下面好多毛呀
岳下面好多毛呀
第一次爬这座野山,是朋友撺掇的。他说,走惯了修好的石阶,没意思,得去尝尝真正野的滋味。我那时年轻气盛,一口就应下了。可真到了山脚下,抬头一望,心里就有点打鼓。这山,看着不高,可浑身披挂得那叫一个严实——从山腰开始,往下直到我们站脚的这片谷地,密密麻麻、层层迭迭,全是树,全是灌木,全是藤蔓。那绿,不是城市公园里修剪得温顺的绿,是一种泼辣的、蛮横的、几乎要流淌下来的浓绿。朋友指着那片望不到边的苍翠,咧着嘴笑:“瞧见没?岳下面,好多毛呀!”
他这话说得糙,可形象极了。整座山体,可不就像个巨人的下巴?那些蓬勃生长的原始植被,就是它年深日久、从未修剪过的胡须与毛发,野性、茂密、深不可测。我们一头扎进这“毛”里,脚下的路立刻消失了,或者说,路就是由前人的脚印和偶尔系在枝头的褪色布条暗示出来的。空气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,满是泥土潮润的气息、植物汁液清冽的苦涩,还有某种……腐朽又新生的混合味道。光线被头顶的“毛”筛过,只剩下零星的光斑,在苔藓上跳动。
爬这种“毛”多的山,急不得。你得用手拨开横斜的枝条,得像动物一样观察哪里能下脚。有时候,看着前面是实的,一脚下去,厚厚的落叶一软,半个身子就陷进去了。那些“毛”——盘绕的老藤、带刺的灌木、滑腻的苔藓,都在拉扯你,阻碍你。朋友在前面喘着粗气说:“这哪是爬山,这是……这是在给山挠痒痒!”我听了直乐,可不是么,我们这几个小人儿,在这庞然巨物的皮肤上艰难蠕动,它或许只觉得些许酥痒吧。
可奇怪的是,越往里走,心里最初的那点惶恐,反而慢慢淡了。因为你不得不专注。你得全神贯注于下一步落在哪里,关注呼吸的节奏,聆听远处隐约的鸟鸣和近处自己心跳的声音。城市的那些烦乱思绪,工作的压力,人际的纠葛,在这里完全被屏蔽了,信号格是空的。你的世界,缩小到眼前这片具体的“毛”里:这棵歪脖子树造型真倔强,那片蕨类植物舒展得像绿色的波浪。
我们在一处稍微开阔的、被山泉浸湿的石头上休息。水声潺潺,清澈冰凉。我抹了把汗,看着来时那根本看不见路的“毛丛”,忽然觉得,这“岳下之毛”,它不仅仅是指植被。它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,把外面那个光滑、快速、规整的世界隔开了。它代表着一种未加雕饰的原始,一种沉默而强大的生长力。它不为你而来,它兀自生长,枯荣交替,形成一套自己的、缓慢而有效的生命系统。我们闯进来,反倒成了冒失的访客。
继续往上,植被渐渐变了。“毛”似乎稀疏了些,高大的乔木多了,能看见更多的天空。当我们终于钻出最后一片浓密的灌木,抵达一块裸露的岩顶时,豁然开朗。山风毫无阻挡地吹来,汗湿的衣裳瞬间冰凉。回头看,我们穿越过的那片“毛”,此刻像一块厚实无比的墨绿色地毯,铺陈在山体之上,宁静,深邃,再也看不出刚才其中的艰辛。
下山时选了另一条稍好走的小径,但依然在“毛”的笼罩之下。腿肚子直打颤,可心情是轻快的。回望暮色中愈发沉郁的山影,我想,我们或许需要这样的“毛”。需要一些不那么方便、不那么直白、需要费力去穿行和理解的事物。它磨人,但也磨掉了心上的锈;它阻挡视线,却也迫使你去看清更近处、更本质的东西。岳下面好多毛,这毛茸茸的、野性的、生机勃勃的屏障,守护的或许正是山最真实的内在,也给了我们这些闯入者,一次短暂回归笨拙与专注的机会。下次再来,我大概还是会抱怨这“毛”真多,真碍事,但心里知道,没有这“毛”,这山,恐怕也就失了魂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