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医院妇产科女厕所
县医院妇产科女厕所
推开那扇门,一股熟悉又特别的气味就涌了过来。消毒水味是打头的,浓烈,甚至有点呛鼻子,但在这地方,你反而觉得它可靠。这味儿底下,还混着别的——淡淡的奶腥气,一丝血腥气,还有各种清洁剂、洗手液混杂起来的,属于医院特有的那种“干净”的味道。这味道不讨喜,可不知怎么的,站在这里,我心里反而踏实了点。
县医院的这个厕所,年头不短了。瓷砖是老式的,白底带着浅绿花纹,边角有些地方已经泛黄,裂了细小的缝。水龙头也不是感应的,得用手拧,有时关不严,会“嗒、嗒”地往下滴水,那声音在安静的午后,听得格外清楚。但到处都擦得锃亮,地面没有水渍,纸篓套着崭新的黑色垃圾袋。这种旧,是一种被精心维持着的旧。
我靠在洗手池边,没急着出去。门外走廊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,一声接一声,响亮极了,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、要闯进这个世界来的劲儿。紧接着,是轻柔的哼唱和摇晃的脚步声,那哭声便渐渐低下去,成了委屈的呜咽。就在这一哭一哄的交替里,你能感到一种蓬勃的、滚烫的生命力,正穿透墙壁弥漫开来。
这里来来往往的女人,脸上都挂着不同的神色。有捧着肚子,眉头微蹙,由丈夫小心翼翼搀扶进来的孕妇,每一步都走得慎重。有刚生完没两天,脸色还苍白着,被母亲或婆婆架着,慢慢挪动的产妇,她们的脚步是虚浮的,眼神里却有一种完成巨大使命后的疲乏与温柔。还有不少像我们这样,陪着妻子或女儿来产检的家属,脸上写满了等待的焦虑和隐约的期盼。
记得有一次,我遇见一个年轻姑娘,一个人来的。她躲在最里面的隔间,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出来,哭了很久。外面有位等着用厕所的大姐,大概也是过来人,没催促,也没离开,就那样静静地等着。等那姑娘红着眼睛出来,拧开水龙头拼命洗脸时,大姐递过去一包纸巾,轻轻说了句:“姑娘,没啥过不去的坎儿。这地方,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这小小的空间,“这地方见多了女人的难处,也见多了女人的力气。”
是啊,这妇产科的女厕所,像是一个奇特的驿站,或者说,一个隐秘的角落。它不体面,甚至有些尴尬,但它收容了女人们最真实、最脆弱的时刻。孕吐时的翻江倒海,临产前宫缩袭来时疼出的冷汗,生产后第一次下床时刀口的剧痛与眩晕……那些没法在诊室里、在病床上完全展露的狼狈与艰辛,都能在这里找到片刻的喘息。它见证着痛苦,也稀释着痛苦。
水龙头又没关严,那“嗒、嗒”的水滴声,像一种宁静的计时。我忽然觉得,这小小的空间,承载的东西远比它看起来的要多。它连接着生育的艰辛与喜悦,承载着女性的付出与坚韧。门外,是崭新的生命和喧闹的人间;门内,是片刻的休整与沉默的承担。它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,看着女人们从这里走出去,有的肚子小了,怀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生命;有的脚步稳了,眼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。
我擦干手,准备推门出去。手搭在门把上,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停顿了一下。走廊那头,又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,清脆,有力,仿佛在宣告着什么。我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消毒水与生命气息的空气,推开了门。门外,阳光正好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,暖洋洋地铺了一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