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7人人草
97人人草
那天在老家收拾旧物,翻出一本97年的台历。纸页脆黄,上面用圆珠笔密密麻麻记着事儿:3月8号“交电费”,5月12号“二叔家娶亲”,9月1号旁边画了个小小的、长着叁片叶子的草形图案。我盯着那图案愣了好一会儿,记忆像忽地被风吹开的门,“吱呀”一声,带我回到了那个年份。
九七年啊,好像什么都慢。电话是转盘的,绿皮火车吭哧吭哧能跑一天。我们那帮半大孩子,放了学没处去,就爱往镇子东头的河滩上跑。河滩边上,长着大片大片的草,我们叫它“扒根草”。这草不起眼,贴着地皮长,茎节落地就能生根,密密麻麻连成一片,踩上去软乎乎的。那本台历上画的,就是它。
为啥画它?因为那是我们的“根据地”。夏天午后,太阳毒得能晒化柏油路,我们却躺在河滩那片扒根草上。草荫带着点土腥气,凉丝丝地渗进汗衫里。小胖从家里偷来他爸的半导体收音机,信号断断续续,里面放着“心太软”。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聊期末考砸了回家会不会挨揍,聊《古惑仔》里山鸡和浩南谁更厉害,聊镇口那家新开的游戏厅,一块钱能买四个币。
话题不知怎的,就飘到了“以后”。阿峰说他想去南方,听说那边厂子多,挣钱容易。小玲则憋红了脸,小声说她想去省城念师范。轮到我,我望着天上慢悠悠飘的云,半天憋出一句:“我想……让咱这河滩一直这样,草永远绿绿的。”他们笑了,说我没出息。我也跟着笑,顺手揪起一根扒根草,放在嘴里嚼,淡淡的青草味里,有点涩,也有点甜。
那会儿的“人人”,就是我们这群半大孩子。而那“草”,就是那片沉默又坚韧的扒根草,也是我们脚下那片沉默的土地。它见证了我们最懵懂也最真挚的“联结”。没有网络把天涯变成咫尺,我们的喜怒哀乐,都发生在这片实实在在的草地上。秘密在这里分享,架在这里吵完又和好,心事像草籽一样,轻轻落在泥土里。
后来,像约好似的,大家真的就散了。阿峰高中没念完就去了东莞,头两年还寄照片回来,背景是密密麻麻的厂房。小玲考上了师范,留在省城当了老师。河滩呢,镇里搞开发,推平了,说要建个小公园。公园倒是建起来了,有光洁的瓷砖和修剪整齐的景观灌木,可再找不到一根能随意躺下、打个滚的扒根草了。
合上台历,窗外是城市璀璨却陌生的夜景。我突然想,我们这代人,像极了那“扒根草”。从各自的那片土地出发,被时代的浪潮推着,散落到天南海北,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努力扎根。看起来各自独立,但骨子里,或许还连着那段河滩的根茎。那份源自土地与陪伴的朴素“联结”,成了心底最踏实的一块底片。
只是,如今我们通过无数闪烁的光标和头像保持联系,知道彼此的近况,点赞对方的生活。可那种躺在草地上,嚼着草根,看着云,漫无边际聊天的下午,却再也复制不出来了。那份独属于九七年的、潮湿的、带着青草气息的“人人”时光,和那片“草”一样,留在了河滩,也留在了那本脆黄的台历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