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待一个30厘米长的客人
接待一个30厘米长的客人
门铃响的时候，我正在厨房里对付一颗顽固的西兰花。水哗哗地流着，我匆忙擦了把手，心里嘀咕着，这个点，会是谁呢？从猫眼里望出去，走廊空荡荡的，只有傍晚斜斜拉长的光影。怪了。我拉开门，低下头，才看到了今天这位特殊的访客。
它就安静地待在门口的地垫上，约莫叁十厘米长，一身黄褐相间的条纹，像一件被精心勾勒的陶器。是一条小蛇。我的呼吸停了一下，不是害怕，是惊讶。城市公寓楼的六层，钢筋水泥的丛林里，它是怎么搭乘“电梯”，找到我这扇门的？我们互相打量着，它偶尔吐一下信子，仿佛在试探空气里的温度与欢迎度。
我蹲下身，和它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。心里第一个念头不是驱赶，而是好奇。这位“客人”登门，总得有个缘由吧？或许是楼道哪家孩子的宠物“越狱”了，或许是从楼下花园历尽千辛万苦的“探险家”。我轻轻地对它说：“嘿，伙计，你走错地方啦，这里可没有你喜欢的田野。”
我回屋找来一个长长的纸箱和一块硬纸板。得先给它一个临时的“会客区”。用纸板小心地引导它时，我发现它行动从容，并不惊慌。这让我想起一个词：生态联结。我们总把自己关在盒子里，以为与自然隔着一堵厚厚的墙。可这位不速之客，像一根细长的针，冷不丁刺破了一个小孔，让窗外那个野性的、生机勃勃的世界，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渗了进来。
把它暂时安顿在阳台通风的纸箱里，我给它放了一小碟水。它盘踞着，小小的头颅偶尔抬起。我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，看着它，思绪飘开了。叁十厘米，一把学生尺的长度，却承载着一个完全独立、遵循着古老法则的生命。我们的房屋、街道、日程表，构成了我们全部的生存尺度。而对于它，尺度是温度的变化，是猎物的气息，是下一次蜕皮的时机。这种生命尺度的差异，让我感到一种奇妙的震撼。
我拍了张照，发到住户群里询问。很快，隔壁楼的张爷爷回复了，说他养在阳台生态箱里的一条玉米蛇不见了，正着急呢。描述特征，完全对得上。我松了口气，原来是家养的“小朋友”出来串门了。
张爷爷来接它的时候，连声道谢。他是一位退休的生物老师，盒子里的“生态角”弄得有模有样。他说这小家伙特别温顺，估计是顺着阳台管道“巡游”过来的。我看着张爷爷像接回自家贪玩孩子一样，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，那份珍视，溢于言表。这一刻，我感受到的是一种责任共担。不仅是对一个小生命的责任，更是对我们所共同栖居的、这个巨大生态网络里微小一环的责任。哪怕只是在城市的一角，为一个迷路的小生命提供片刻的庇护，也是一种联结。
送走他们，天色已暗。我回到厨房，那颗西兰花还在水池里。再次打开水龙头，水流声似乎和以往不同了。经过这位叁十厘米长的客人造访，这个普通的傍晚被赋予了一种特别的质感。它像一则简短的寓言，提醒着我，生活的边界并非那么僵硬。在我们规整的世界之下，始终涌动着其他节奏、其他尺度的生命韵律。而我们能做的，或许就是在门铃意外响起时，带着一点好奇、一份耐心，去开门，去接待，去完成一次微小而重要的相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