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主就让贫僧进去吧
施主就让贫僧进去吧
老和尚站在朱红的大门前,已经快一个时辰了。门是虚掩着的,露出一道缝,能瞧见里头那棵老槐树探出半截枝桠,绿莹莹的。可他脚底下像生了根,就是不迈那一步。手里攥着的钵盂,给手心焐得温热。这门,他敲过叁回,里头应过一声,是个妇人的嗓子,脆生生的,带着点不耐烦:“谁呀?”他说了来意,里头便没了声响。
他也不是非要化这一家的缘。只是走到这儿,晌午的日头正毒,晒得青石板路晃眼。肚里空落落的,嗓子眼也干得发紧。这巷子幽深,就这一户人家门庭整洁,透着股过日子的安稳气儿。他便想着,讨碗清水,歇片刻脚,也就罢了。可没想到,连门都进不去。
“师父,您还在这儿呢?”一个挑着菜担子的汉子路过,抹了把汗,“这家人,新搬来的,听说……不大爱搭理生人。”汉子压低了声音,眼神往门那边瞟了瞟,摇摇头走了。老和尚听了,心里反而更静了些。不爱搭理生人,那是常情。这世道,谁家没有点提防?他想起自己云游这些年来,吃过闭门羹,也受过热汤饭。人心呐,就像那山里的天气,阴晴不定,才是常态。
他又抬手,这次没敲,只是对着门缝,提了提气,声音不高,却稳稳地送进去:“施主,贫僧只求一碗清水。喝完便走,不扰清净。”这话里,他悄悄用上了点“内观”的法子。不是看别人,是看自己。他觉察到自己那点隐隐的焦急,像水底冒起的小泡。他让那焦急浮起来,又看着它慢慢散掉。心,便更沉了。
里头还是没动静。老和尚索性在门边的石墩上坐下,把钵盂端端正正放在膝上。他不再看门,而是抬眼去看天上的云。云走得慢,悠悠的。他忽然觉得,自己这么执着于“进去”,是不是也着了相?化缘是表,遇见是里。遇得见,是缘分;遇不见,也是缘分。这么一想,浑身的紧绷,像抽了线的衣裳,松泛开来。
就在他几乎要起身离开的时候,那门“吱呀”一声,开大了些。先探出来的是个五六岁娃娃的脸,圆眼睛,好奇地瞅着他。接着,那先前应门的妇人露出半身子,手里真端着一碗水,清亮亮的。“师父,对不住,”妇人脸上有点赧色,“家里就我带着孩子,不敢随便开门。您……您别怪罪。”她把水递过来,眼神里还留着些警惕,但手是稳的。
老和尚站起身,双手接过碗,没急着喝。他先深深一躬:“多谢施主。”然后才慢慢将水饮尽。那水,真甜,一直凉到心底。他递还碗,又从随身的旧布袋里,摸出一个小小的、用枯草编的蝴蝶,递给那扒着门框的孩子。孩子眼睛一亮,接过,怯生生地笑了。
妇人看着,脸上的戒备像春冰似的,化开了一角。“师父,要不……您进来在树荫下坐坐?”老和尚却笑着摇了摇头,再次合十为礼:“清水已足,心意已领。不叨扰了。”他转身离开,步子轻快。那碗水,解了渴;那个笑,解了乏。进不进那道门,早已不要紧了。他忽然明白了,真正的“进去”,不是身子进了哪家的院,是这一点善意,在两个陌生人之间,稳稳地落了地,生了根。这,或许就是他一直追寻的“禅机”吧,不在深山古寺里,倒在这红尘巷陌间,一碗清水,一个笑影之中。
巷子深深,他的背影渐渐远了。那扇朱红的大门,在孩子摆弄草蝴蝶的笑声里,轻轻地,关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