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豆
麻豆
说起“麻豆”这词儿,现在年轻人第一反应,大概是网络那头光鲜亮丽的模特,咔嚓一声,定格成某种精致的符号。可我的思绪,总会被它拽回另一个方向——老家屋后那片总也锄不干净的野草地,还有奶奶那双结满老茧的手。
奶奶管那种杂草叫“麻豆”,学名或许不是这个。它们长得泼辣,叶子毛毛糙糙的,茎秆带点扎手的细刺,混在菜畦里抢养分,是庄稼人眼里的钉子户。我小时候最烦的农活之一,就是被派去拔麻豆。蹲在闷热的田垄边,太阳晒得脖子发烫,手指头很快沾满那种青涩又顽固的草汁味,怎么洗都好像留着痕迹。那时候觉得,这“麻豆”可真碍事,除了添乱,毫无用处。
可奶奶不这么看。她拔麻豆的动作,不像我那样带着怨气,反而有种不紧不慢的从容。她常说:“别小看这些草,牲口病了,嚼几口能顺气;人手破了,揉碎了敷上能止血。老天爷让它长在这儿,总有它的路数。” 她甚至会把一些嫩苗留下,焯水凉拌,说是一道“清火”的野菜。我尝过,味道清苦微涩,实在算不上好吃。但奶奶吃得很坦然,仿佛在咀嚼一段再自然不过的岁月。
很多年后,我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为各种“标准”奔忙,渐渐理解了奶奶话里那点意思。我们追逐着被定义的“有用”,像精心筛选的良种作物,排斥一切“杂”和“野”。生活被修剪得整齐划一,却也失去了那种野蛮生长的韧性。这时候,反倒想起那不起眼甚至惹人厌的麻豆来。它不在规划之内,不按常理生长,却在那片土地上,找到了自己最坚韧的活法。这种活法,不就是一种生命力吗?
记得有一年旱得厉害,菜园里悉心照料的番茄、黄瓜都蔫头耷脑,唯独那些麻豆,东一丛西一簇,叶子还是那种灰扑扑的绿,透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。它不需要额外的关注,就在那里,自顾自地完成一岁一枯荣的循环。这大概是一种被我们忽略的本真吧。不为了取悦谁,也不为了符合某个样板,就是活着,扎实地、甚至是粗粝地活着。
奶奶走了以后,老屋后的那片地荒了一阵。再回去时,发现曾经规整的菜畦早已辨认不出,取而代之的,是肆意蔓延的、深深浅浅的绿。而在这片绿色的“喧哗”中,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些熟悉的、带着细刺的茎叶——麻豆。它们成了这片土地此刻的主人,开着一星星不起眼的小花,安静,却充满了力量。
我蹲下身,像奶奶当年那样,摸了摸它的叶子。指尖传来的,不再是儿时厌恶的粗糙感,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、生长的触感。城市里精心修饰的橱窗模特,是一种“麻豆”;田间地头这泼辣的杂草,是另一种“麻豆”。前者活在镜头和目光的焦点里,后者活在自己的节奏和四季里。你说,哪一种更接近生活的本质呢?
风从田埂那边吹过来,麻豆的叶子轻轻晃动。我忽然觉得,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,也跟着松了松。或许,我们都该在心里留一块地,允许一些像“麻豆”这样的东西自由生长。不那么好看,不那么合乎规矩,但那片野性,或许正是对抗生活枯竭的最后一点底气。它提醒你,除了被规划好的路径,天地其实很宽,活法其实很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