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母共度巫山
儿母共度巫山
老话说，巫山云雨总关情。可这话落在李婶身上，却成了心里一块挪不动的石头。儿子小斌考上大学那年，丈夫就走了，留下母子俩守着江边这座老城。日子像门前那条江水，平平稳稳地流，可李婶总觉得，有什么东西隔在她和儿子之间，薄薄的，却戳不破。
小斌毕业留在了省城，一年回不来两趟。电话里总是忙，微信上寥寥几句。李婶学会视频通话了，可对着屏幕里那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，翻来覆去就是“吃了没”“累不累”“天凉加衣”。挂了线，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她想，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“代沟”吧。可沟里头流的不是水，是时间，是她抓不住的儿子长大的日子。
转机来得突然。小斌的公司组织“家庭文化体验”，能带一位家属，去的就是巫山那片。小斌在电话那头试探着问：“妈，您……想去看看吗？听说那边景色挺好。”李婶握着话筒，手心有点汗。她一辈子没出过远门，心里打着鼓，可那句“好”字，几乎没经过脑子就跳了出去。
真到了巫山脚下，李婶才觉出自己那点担心多余。山是绿的，云是白的，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。小斌换下了挺括的衬衫，穿了件简单的罢恤，倒有了几分学生模样。起初两人还是老样子，走着，沉默着。小斌指着远处说那是神女峰，李婶就眯着眼看，嗯一声。
改变是从爬山开始的。栈道陡，李婶喘得厉害。小斌自然地伸出手，搀住了她的胳膊。那只手，有力，温热。李婶忽然想起小斌小时候学走路，摇摇晃晃，也是她这样弯着腰，紧紧攥着他的小手。现在，反过来了。这简单的肢体接触，像把钥匙，咔哒一声，打开了什么。
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歇脚，望着脚下滚滚长江，话匣子不知怎么就松了。小斌说起工作的压力，说起城里房价，说起一个姑娘，眼神闪烁。李婶听着，没插话，只是偶尔点点头。这些，儿子以前从没跟她提过。她也说起他小时候的糗事，说起他父亲年轻时的样子，说起自己守着老房子的这些年。话很平常，可一句一句，都落在了实处。
“妈，”小斌忽然说，“您一个人，不容易。”李婶鼻子一酸，别过脸去看山：“有啥不容易的，都这样过来了。”可心里那块石头，好像被这话轻轻撬动了一下。
第二天坐船过小叁峡，两岸猿声听不真切了，只有引擎的嗡嗡声。船到水流平缓处，碧波如镜，倒映着千仞绝壁。小斌靠在船舷，李站在他旁边。沉默不再尴尬，像江水一样自然流淌。小斌拿出手机，说：“妈，咱拍张照吧。”他揽住李婶的肩膀，李婶起初有点僵，随即放松下来，对着镜头，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舒展的笑。照片里，母子俩身后是万古青山，脚下是亘古长流。
回程的火车上，李婶累了，靠着窗打盹。朦胧间感觉身上轻轻盖了件外套。她没睁眼，心里却像被温水浸着，妥帖极了。她忽然明白了，这一趟巫山之行，看的哪里是风景。看的是彼此，是在这山水之间，重新找到了作为母子最本真的连接。那些云雾，缭绕的不是山峰，是往日说不开、化不掉的心结，如今被江风吹散了些许。
家还是那个家，日子还是那些日子。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小斌的电话勤了，有时聊聊工作，有时就是问问阳台上的花开了没。李婶学会了发语音，六十秒的方框，她能絮絮叨叨说满，不怕儿子嫌烦。巫山成了他们之间一个温暖的暗号，一提起来，心里就照进一片那片山水间的光。
原来，亲情也需要一座“巫山”。需要一段并肩走过的路，需要一片让人停下奔忙、静心相对的山水。在那里，岁月偷走的时光仿佛被悄悄还回来一些，让我们能看见对方最本来的样子，不仅仅是母亲，也不仅仅是儿子，而是生命与生命之间，一场迟到却温暖的“重逢”。这趟旅程没有斩断任何荆棘，它只是轻轻拨开了蔓草，让那条连接彼此的小径，重新清晰了起来。